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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春(24)

夏黎氏吃了一勺子补品,这才对韩商媳妇道:“涴儿都这么说了,那就由你去将我们这房最为惫懒的人给‘请’来吧。”

“惫懒之人?”夏令涴疑惑,“谁呀?我见过没?”吉祥道:“见过,这屋里的人都见过。”夏令涴不乐意了:“连我这稚龄中人都被赶鸭子上架的学管家了,其他姐姐姑姑们也都寅时就都起来忙活,居然还有人躲着发懒而不挨罚,真真让人嫉妒。”

没了一会子,韩商媳妇就真的提着一位精神烁烁的老爷子进来,夏令涴瞋目:“这不是福伯嘛,他老人家不是说今日由他下地种菜?”吉祥终于忍不住端着茶碗放在了她的手上,“这可不是平遥老屋,没得菜地给福伯种的。甭问了,砍柴也轮不到他,倒茶扫地更加不是他老人家的活儿。”

韩商媳妇道:“我寻着他的时候,他老人家正与小偷儿耍着不愿来。”

吉祥看夏令涴还要问,赶紧道:“姑娘你就别吱声了,徒惹人看了笑话去。现在什么都别问,看夫人如何说就知道了。”

屋子里总算也安静了下来。

夏黎氏左右环顾了一圈,也不先看福伯,倒是指了站得最远的龙芽道:“你过来,给你家姑娘说说那丫鬟是那一屋子的,叫甚名谁。什么时候进来府里的,做些什么,平日里又与哪些个人走得近。”

夏令涴插嘴道:“龙芽又没见着那人,她怎么会知晓。”这话急得一旁的鸳鸯直跺脚。

龙芽先是对着夏黎氏与夏令涴恭身行了礼,才小声道:“那位姐姐是老爷的妾室柳氏屋里的贴身丫鬟,外人都叫她梅子姐姐。於去年五月令婩小姐出嫁之前,大房太太添置丫鬟的时候一起进来再被柳氏给要了去。每日里只在柳氏屋子里伺候,若说与什么人走得近也不至于,因为她与府里任何人都相处甚好。小姐们爱她听话,看见了就可以随意叫来使唤;我们姊妹们爱她勤快,只要她得闲让她帮个忙的也愿意;护卫看门的也都愿意与她逗笑,就连福伯偶尔也都爱与她唠嗑唠嗑。为人很是爽朗,轻易不得罪人。”

“呵呵呵,小丫头就是爱打趣我这老头子。”福伯摸着灰白的胡子笑道,“你说得都对,可就一样不对。我与她唠嗑那是为了试探她的底细,她与我唠嗑那也是为了套这屋子里七七八八的事儿。”

夏令涴倏地猛抽一口气。转头瞧去,屋里居然每个人都面色平静,独独她一人大惊小怪,可见这事儿又只有她一人不知。她问:“一个丫鬟都打听了什么?”

“多着了。”福伯道,“老爷喜欢什么物事,平日里去了哪里,一个月中有几日是宿在夫人屋子,有几日是在书房。还有夫人最喜欢哪个丫头,可曾见过什么陌生男子,可有赏赐些什么东西给什么人,爱喝什么茶看什么书赏什么花等等事无巨细一概都问。她还爱问大姑娘你每日里几时歇息几时起床,在书院与那些人交好,有没有责罚过哪个丫鬟媳妇婆子。还有二姑娘最爱什么衣裳,小公子最爱吃什么零嘴,都问。”

一旁的韩商媳妇接着道:“她来府里一个月,就与府中里里外外的人都熟识了。也都旁敲侧击的问过我最疼哪个儿子,女儿想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家。”

夏令涴疑惑:“这些问着有什么用?”

除了龙芽,其他两人都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吉祥将她手中的冷茶给撤了下去,再换了一盏新的热茶来让她捧在手心里,道:“用处大着了。若是知晓你喜欢金银财物,她到时候就可以用这些买通你做事,让你背主;若是你珍惜家人,她就可以着人绑架他们,用来威胁你做出伤害家族的事情;若是知晓你每日里什么时辰做什么事,就可以在固定的时辰和地方计算你陷害你。”

“那,她今日……”

夏黎氏挥挥手,韩商媳妇带着众人退了出去并关上了门。

屋外腊梅的枝桠还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屋内,黝暗的光线中,鸳鸯、吉祥与闻先生三人的身影模糊不清,而夏黎氏目中碎碎点点的星光闪了又灭,灭了又明。

“她真是柳氏屋里的人?”

“不,”闻先生淡淡地道,“她是由牙婆子带来夏家的,在此之前她是柳氏的远方表妹,在那更之前她根本不叫梅子,也不是柳氏的什么远亲。”

夏黎氏低垂着头,手中的汤勺有一下没一下的搅动着汤盅:“既然来路不正,那就杀了吧!”

“娘!”夏令涴从椅子上跳了下来,瞠目结舌地盯着自己那温柔婉约的母亲,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句话。

“这事鸳鸯你去办,顺道将我们三房里所有的人都问一遍,看看有没有透露什么不该说的话。若是有就寻了牙婆子赶到远些的地方卖了,别留一个在皇城里。我们三房不要那等嘴碎的仆从。”鸳鸯应‘是’。夏黎氏又对闻先生道:“你将事情详详细细地都告知给夫君,看他决定如何做。”闻先生也应了。

夏令涴身子摇晃两下,怎么也想不到只是这么一场问话就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在她那小小的心中,所有的人都是好人,虽然有人会与她吵闹打架可到底没有做什么真正伤了她的事情。就算有,她也不会计较,毕竟她是夏三爷的女儿,谁敢真正的得罪她?可就在方才,她却见识了一场明明什么都没有做的丫鬟转瞬之间就因为她而死的残酷决定。

她不明白,也想不透。

她只感觉脚底无端的发冷,如冰锥子沿着小腿一路蔓延,冰冻了她所有的血管和骨头,最后连心跳也都听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这不是普通的人家哈,这是世家大族,阴暗面多着呢·~我好饿,囧,码字无力中

十五回

原来,安嬷嬷说得对,她夏令涴真的不是聪敏多慧的女子。

她太自以为是,认定自己是书院中唯一一个六岁就开始管家的孩子,她认为自己是最多智,也是最勤劳的学生。她冷嘲热讽看着书院中的其他同龄人为了七公子争宠,刻意忽视身边那些人讪笑她的不懂规矩,堂而皇之的将抄书挨罚当作家常便饭。

她不能否认在不停接触到家中大小事物之时那些逐渐累积的自我膨胀和目中无人给了她莫大的信心,却从来没有想过她做的那些事情是多么的微不足道。等到面临着真正的阴谋和泰山般的责任时,她的决定又是多么轻率和可笑。

仔细想来,她每同意支出的一笔银子之时,总是有吉祥在旁边翻找着过去的帐薄提醒她按照规矩办事;每一次收礼送礼之时,身后总是跟着鸳鸯无时无刻不提醒她必须谨言慎行;每一次被人设了圈套算计了,都是一旁的闻先生引导着她如何反驳如何维持世家千金小姐的骄傲和自尊;哪怕是去库房核对物品之时,都有韩商媳妇唠唠叨叨这个花瓶是哪位官员的内眷因为什么事情而特意送来的,那匹金蚕丝料子是哪个世家的几房夫人送来的谢礼,好让她尽快明白当家女子的责任。就算去给夏老夫人请安,都有连翘提前告知她老太太最近爱吃酸还是爱吃辣,有没有责罚什么人或者夸奖哪位小姐书读得好等等琐事,让她用最少的时间去哄得老夫人最大的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