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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不成西不就(49)

“族中众人笑说这是亲上加亲。帝俊不知道,有些事情早就悄然改变了。羲和经历了什么从来都不说,常羲又是以她为榜样,什么都学着她的,有时举手投足之间,人们都浑然将她们当作了一人。帝俊又经常征战,羲和替他固守着后方,常羲就随身配侍,上战场与尸体为伴。久而久之,军队只记得常羲的勇敢,忽视了羲和的默默付出。无数次的出征,无数次的生死与共,就连帝俊偶尔都能将常羲看成了羲和。战事停歇之后,欢欣热闹的筵席上,人们逐渐的将常羲越看越重要,羲和反而成了后来者。”

“可她从不说,走在族群中之时,被人错认也不反驳。到了最后,就连伺候她的侍女都能将她认错。帝俊身边永远都会有一个人陪伴,两姐妹同住的屋子从开始的两人到一人,到最后的空荡荡。帝俊再次出征,部落中已经没了羲和的身影。”

“她是掌管日历的神,没了她,整个东方雨雪不停,水涝成灾。粮食的短缺造成了战场的失败,怒气冲冲的帝俊班师回朝之时,族群内部已经分离崩塌,各自为王。很多年以前两人携手盖将的房屋,一起种的树,一起守护的家园,全都成了灰,了无踪迹。她走了!”

“没了她的部落,已经不复原来的安宁祥和;没了她的土地,连阳光都被带走了;没了她的家,成了一培焦土。等待着父君的亲子指责他的轻视;早就远离的亲儿漠视他的自责;就连不归她所出的女儿,也坦言不做羲和那般的女子,太苦太累太无私,儿子不解父君不问族人不闻,何苦来哉。一方土地敞言‘原该如此’!却是他给的‘原’,造就了如今的‘因’。”

“帝俊开始愤怒、焦躁不安。他独自一人重新建造了他们的家园,努力将部落重新统一,努力对他们的孩子好。他在等,等她回头,等她回家,一直……他自己都不知晓到底等了多少年。沧海桑田中,他等不下去了,开始漫天漫地地寻找,游走六界每一个角落。不负有心人,找到了。可,她早已不是原来的羲和。两个人的距离一个在海底一个在岸边,心的距离却比东海到西海的距离都要遥远。”

西鸾眼力极好,躲在礁石洞穴中的时候,可以遥望到海风吹拂着羲和的白色裙摆。那样端庄贤秀的女子,也有烈性的一面。既然所有人都抛下了她,她也就抛下了所有人。多么的决绝,又多么的冷酷。

放手的那一刻,羲和才真正的成为上古之神;而如今的她,是对过往岁月的终结,彻底的了断,永不回头了。

狄隽牵着她的手,告诉她:“带你去看最后的真相。”

风依然很大,到了这座殿基上,西鸾才发现为何周围没了鱼群,因为海底不知何时多了许多的旋涡。沉在海底,望下去的时候像是碗大的窟窿,深不可测黝暗恐怖。

羲和的脸颊如刚刚死去那般,眉目如画,紧抿的唇瓣成了直线,刚毅冷漠。长长的发丝沿着肩膀一直垂落到了海面,飘成了黑缎,衬托得白裙越白,黑发越黑。这么的平静,连守候的人都感觉不到她已经逝去,没有悲伤也没有嚎哭。只有静静的时光从她的发间,耳瓣,额心荡过。

“羲和乃海的主人,她的身体只能溶于海中。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就算你是大地的君王,也无法让她重新醒来。”

帝俊的眼珠一下一下的移动着,看了这么久,他连她的睫毛都一根根数得清楚。可靠得再近,也知晓,羲和不会醒来了。他将乱飞的发丝拨到她的耳后,指腹摩擦着她的唇瓣,再将自己的轻轻贴了上去。热与冷的交叠,多情与无情的碰触,活着与逝去的分界线,都那么的分明。

帝俊的指尖轻轻抖动起来,抚摸着她的额头,眉根,眼角,鼻翼,下颌,最后浮在颈脖边。

没有跳动。

他几乎是惊吓般的抽回了手臂,麻木地平视着周围。视野太广,灰色的天空蒙着一层雾,熏染了他的眼底。他嗫嚅着嘴唇,开合几次,都唤不出那个熟悉的名字。他只能抱着她,抱紧了她,恨不得将她镶嵌到自己的怀抱中,融入骨血,不再分开。

“对不起……”他轻轻的说,吻着她的鬓角。两人脸颊相贴,也不知是雨突地大了,还是男子发上残留的海水,蜿蜒的顺着他的眼角流到她的颧骨,润湿了肌肤。

他一声声的道歉,低沉的,轻柔的,嘶哑的,像是从内心深处吐露的话语。

可惜,怀中的人早已听不到了。

西鸾背过身去,她已经不愿意再看,也不愿意再听。她只能仰望着天空,不让眼眶的晶莹滑落。

“在道家,有一种秘术。可以让必须灰挥湮灭的神坠入人间界的轮回之中,再经过有心人的指导和自身不停地修行,就能够重登仙班。”狄隽的话语平平淡淡的,似早就冷却的开水,无色无味,“只是这等秘术损耗甚大,算是用施术之人本身的修为来弥补此神的寿命。轻则抵消几千几万年的修为,重则自己也坠入人间道,以肉身之躯重新做人,福禄寿全不可知。因为是秘术,被反噬的结果无人能够承担,也没有哪路神仙能够替你挡灾去难。你可要斟酌仔细了。”

“好。”

“你乃上古神族,本身修为非凡。要是一个差池,出了意外成了凡人,你也难以寻到羲和的转世魂魄。到时,恩怨情仇都已一笔勾销,能否再续前缘也不知了。”

“好。”

“凡人毕竟不同神族。没了修为,就算有了身躯,上位者也随意可以取你性命。你不再是东方的王,不会有万民崇拜,不会有神族敬仰,也不会有人听取你任何话语。你的生死已经不由己,成了蝼蚁,被人踩杀也不能怨天尤人。”

“好。”

“你的族人,你的家人,你的妻儿,都不会再见。你真的愿意为了一个女子,舍弃至高无上的荣耀和能够翻云覆雨的万年修行?要知道,就算是天界也没有后悔丹药。”

“动手吧!”

西鸾的双腿浸泡在海水中,裙裾成了海上盛开的花。狄隽的手抚在她的头顶:“回去吧!这里再也没有你可以留恋的人和事,不要再来了。”西鸾拉开他僵直的手,回首仰视着他。

对方的脸已经越来越模糊,眼白部分布满了红色的血丝,眼球成了金眸。依然还是那身洗得干干净净地道士服,背部微微佝偻着,双腿笔直。

他俯下身来,平视着她:“我知道你已经明白了来龙去脉,可是你不会说。以前我不懂你的沉默,可现在我要感谢你的寡语。我知道自己前世做错了很多,悔改的路早就断绝了。我总认为你了解实情之后说不定会原谅我对你的伤害,真正面对之时我又发现自己都无法劝服自己的心。”

“帝俊的记忆只到这里。他的那一世有甚多的错误误解和悔恨,他没法弥补,只能寄托来生。可惜,轮回之后的我,总是回想过去的点点滴滴,而忽略了今生的念想。”他苦笑,“我又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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