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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冷玉(30)

大道边,一家寻常客栈里,帐房先生刚刚抿了一口浓茶,甩弄了两下铁力木算盘,瞅了门外一眼。看得一个布衣仆妇顶着稀稀拉拉地褐色斗笠跑了进来,就冲那人喊道:“邓嫂,今日来得早。”

仆妇拉开斗笠,甩了甩洗得桨白地衣袖,脸色和善地笑道:“可不。这老天说变就变,幸得出门早,否则这一身就浇透了,都没衣裳换。”

她刚刚整理好,穿堂另一头走来一个小二。

一边搭巾子打哈欠,一边提着澄亮地白瓷印花茶壶,挑了靠近她桌边地茶碗,甩干净里面地水雾后,再斟满松花浅绿地早茶,笑道:“嫂子你来得再早也无用。你要伺候的那位小姐还没起。说不定今日又要等到午时,连早点都省了。”

邓嫂往楼道望了望,叹息着:“这位小姐身子弱,刚来客栈那会儿病得那么重,好不容易请了大夫看了,又拖拖拉拉地一个月了还没全好。唉,作孽哟!她那表兄弟每日冷着脸,想必心里也着急。”

小二哟了一声,拉下肩膀地白巾,顺手擦拭八仙桌面,小声道:“嫂子你不怕她那表兄?我每日在他面前走过,头都不敢抬。那人跟罗刹似的,一靠近,我就害怕得全身患了羊癫疯似的,只打摆子。亏你还能面不改色的在旁边伺候,照顾琐碎。是我的话,当初就不会答应牙婆子,做这一门苦差事。”

邓嫂叹了一口气:“我这不是家里日子过得紧么。再说了,那小姐太娇弱,病恹恹地样子,面色比帐房先生这帐薄的纸张还要白,每个人照顾怎么行?大夫说了,小姐病得沉重,要多休息,好好看顾妥帖,不能马虎。否则一直这么病下去,什么时候驾鹤西归了也说不定。我心里那个绞痛,当时就想起了我那早夭的苦命闺女。哎呀,呸呸呸,好好的活人,我那闺女比不得。反正啊,我就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伺候到那小姐病好了,我也心安一些。再说了,我伺候得当,既没偷懒,也不做那些小偷小摸地勾当,作甚怕那唐公子?”

一边的帐房先生呵呵地笑道:“那唐公子面恶心善,从不为难人。”

小二嘁了声:“他那是不跟我们这种小人物计较。我看哪,那小姐娇贵,比唐公子难伺候多了。你看那大夫熬药有多麻烦就知道了。热了太烫,冷了寒胃,温地要适度,还要配了时鲜水果吃了去苦味,否则药也不喝,情愿这么病着。”

“唔,这么说来,白家铺第一炉出的白芍糕和千香龙凤饺子,也差不多该要送来了。正好,等会儿邓嫂一起带上去,也省得这小子胆战心惊地去见那罗刹转世地唐公子。”

“唉,老账房,你这是臊我呢。”小二嘀咕着:“嫂子顺道再把这蒸了六个时辰的雪梨羹带上去吧!昨夜唐公子特意吩咐让大厨亲自做的,说顺咽喉,可以治那小姐的咳嗽。”说罢,也不管邓嫂答应与否,一骨溜地去准备东西,没多久就提着一个崭新翠竹篮子出来。

店外刚好听到雨伞啪地声音,进来一个面容齐整,衣裳干净地伙计,手上提了两笼厚竹编织地圆屉子。刚进来,随身就是一股糕点地甜腻香气。

小二忍不住笑道:“刚刚还说你们白家铺的糕点好了没呢。真是说曹操,曹操就来了。快点拿来,正好一并给客人们送去。”

众人又都说笑一番,邓嫂一并整好东西,这才提着满满当当地早点上楼去了。

熟门熟路行到三楼,顺着长长地穿堂,到了天字号一号房门口。侧耳听了听,又扯了扯衣裳,摸了一把发髻,这才敲门,推门进去。

茶厅里如往常一般,坐着一位身形笔直的男子,双腿盘在檀木雕花椅子上,有人进来他眼皮也没抬一下。

邓嫂也不在意,低声打招呼,放好了物事,摆上粥点,汤药依然留在篮子里面,在上面铺上一层白麻布,再铺了一层方格双层棉布,最后用蓝粗布覆在最上面,这才盖上竹篮盖子。这样,那汤药等到两三个时辰之后再喝,温度也不会散去太多。

逐步打开厅里三扇窗户,撑起地窗页将雨丝都格挡远了。等到房中闷热之气散得差不多,又撤了半边撑棍,落了半边窗。这才绕道屏风后,拉开厚重的暗云纹滚边棉麻床帘,正要端详床上之人的脸色,蓦地坠入一双乌沉沉地眼眸。

“小姐醒了?现在就起么?”

女子转了转灵动地眼珠,半晌才伸出手来,撑着床沿,邓嫂利索地拿过绣缎面地靠枕,放了三个摁在床头,又扶了女子靠了上去,拉高了薄被盖到她的心口。再端了一边圆木茶几上早就准备好的温开水,先给她喝了,还不忘抽手试试她额头的温度。

借着微弱的光线,端视女子的气色,邓嫂笑道:“小姐的烧已经退了,可以吃点饱肚子的东西,老是喝粥怕腻,对身子也不好。”看到女子的眼眸微微扫向喜鹊咏春地屏风之外,邓嫂就压低了声音:“唐公子在茶厅,兴许是担心小姐的伤寒,比平日来得还早了些。”

女子正了正身子,冷冷地道:“表哥是怕我病死了没法跟他兄弟交待,惹了麻烦一身 骚 地慌。可不是为了我这病症。”

这人正是蜀玉。

一个月前她就已经被唐烆敲晕了,带离金梁城。

那段时日,白日里要应对繁杂琐事,身子早就疲累不堪;夜晚又被秦连影一番纠缠,心境起伏过大,早就胸口烦闷。又身着单衣被唐烆挟着奔了一夜,到了这陌生地偏远小镇之时,本就柔弱地身子骨也败下阵来,反反复复高烧咳嗽,心口隐隐作疼,出气多进气少,全身更是麻痛不堪。

那一腔无奈被病痛一折磨,再平淡的性子也被激发了火气。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刚刚逃离秦连影的虎爪,就被卷入了唐烆地狼穴。她哀叹古代女子的身不由己;也担心父亲见到自己房里的状况,会以为她遭到什么毒手;更是担心,没有死绝的秦连影会如何编造谎言,说明他新婚之夜出现在她房间的前因后果;她更加担心,这死脑筋地唐烆带她见到祁妄后,她在外面地声誉到底还有几分,又能挽回多少?

她第一次憎恨,武林人士的自作多情和刚段独断。

什么兄弟!是兄弟就要操心对方的婚姻大事么?妻子如衣服,想要穿的时候,替兄弟抢来穿着就是,他们以为女人没有思想地物事?

什么侠义!他们不管是非,蔑视人权。在他们的思维中,有利于他们的就是正义的,反抗他们的都是恶人。

什么英雄!英雄就是仗着武力来欺负妇孺、恩将仇报,偏生挂着一幅仗义多情的面孔,欺骗世人。

她想要破口大骂,在昏迷的那些日子里,她早在梦境中不知道骂过多少回;她想要砍死那唐烆,在高热的梦中,他也早就被她杀了撕了烧了不知道多少回;病中的她,反抗唐烆,咒骂秦连影,挑衅封建社会地规则,将天下一切不公平狠狠地踩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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