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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冷玉(109)

祁妄说得热血沸腾,唐烆却只静静地望着院中。宝宝堆的雪人还没有融化,这几日接连了雪,他们又合力将郊外的小树移植来了两棵,种在雪人旁边,就如两尊守护神。院中的一面墙边的梅花已经有了花苞,静待开放。一切都显得欣欣向荣,生气盎然。

唐烆轻声问:“名扬天下之后呢?你得到了名望、权利、财富之后,是每日里在朝堂上与政敌针锋相对口诛笔伐,拉帮结派中与同党虚情假意地貌似坦诚,回到偌大的府中还要面对十里八亲的攀权赴势。吃饭怕被下毒,歇息怕被暗杀,出行怕被偷袭,任何一个靠近的人都是别有目的,任何一个心意相贴之人都要仔细算计。哪怕你我这样的生死兄弟,一旦到了朝堂之上,就算你在文我在武,我们又哪里能够完全掌控自己身边的事情?说不定在不知不觉中被人挑拨离间,兄弟残杀。树大招风,你能知晓,在帝王心中你是功臣还是奸臣?在百姓心中,你是为了他们谋取利益还是为了你自己的私欲?在百年后世评说中,你到底该名扬天下还是遗臭万年?这些你都能够把握么?”

“我行得正站得直,心胸宽广,不怕世俗的歪曲。既然选定了一条路,我就会走到底。中间遭遇什么,被冤枉了,利用了,忌惮了也都是过程,只要目的达到了就好。”

唐烆问:“你的目的是什么?是你的官路显达,家族的声望,还是国家的蒸蒸日上?或者,你只是不想让自己白活一世,图个畅意痛快而已?谁都有自己的活法,你幼时就与我不同,一个在朝一个在野,你习惯了功名利禄带来了随心所欲,你也善于利用众多心思叵测的人达到自己的目的。我不同,我从小被送到燕明山,没有规矩约束,崇拜强者胜。我师从唐王,师父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让我做的我也全然不理。平日里游走江湖独来独往,善恶不分明,行动全然由心。我愿意去做的就去做,不愿意做的任何人也打动不了。这样的我,进了朝堂难免被人利用,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坏了你的大事,倒是你要如何处理?”他随手捡起长廊上一株花苞,粉嫩的花瓣还有大半裹在密叶中,看起来娇小又脆弱。唐烆拿起酒壶,亲自为祁妄斟了一杯酒,慢慢地道:“此次找你来,是想得你一个承诺。”

祁妄环着手臂,盯着那杯酒:“我就知道你无事不会找我。本还想着再劝说你一番,这下倒好,你推得赶紧反而还要我的承诺。兄弟,”摇摇头,“有时我都觉得是自己欠了你什么,才认了你这兄弟。”

唐烆淡笑,又用内力催发了酒,亲自送到他的面前:“这个承诺你可以执行也可以不执行。到时我活着你也就忘了今夜之事,如果我死了,你再考虑不迟。”

祁妄锁着眉:“好好的,说什么生死。这天底下,还有几人能够伤得了你。难道,”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手掌快如疾电地向唐烆抓去。哪料对方早就有了防备,一个虚晃就拆尽了突袭。唐烆笑道:“我没事。只是最近服食了太多的毒花异草,再加上蛊虫作祟,身体已经非比寻常。”

祁妄已经冷下面孔:“谁弄的。”

“我自己。”

祁妄倏地立起身来,掌风劲地那酒液往空中飞了去:“你在找死?”

“不。”唐烆微动,手臂一带又将酒液全部收到了杯中,一滴没落:“我只是要救一个人。服食药草等物是为了让别人的救活我。”

祁妄瞪着他:“说明白点。”

唐烆晒然,知道对方已经有些松动。斟酌一番言词,解释道:“我要换心脏。我的心脏给别人,然后会有另外一个人的心脏给我。”

“你的给谁,谁的又给你?心脏?我没有听错么?不是肝脏肾脏其他的?”

“是心脏。大夫是俗称‘医圣’的范先生。”

祁妄惊讶:“也是江湖上有名的‘毒神’范先生?”他瞄了唐烆胸口,沉默半响又问:“你的心脏给谁?又是谁的心脏给你?你不要糊弄我,回答正题。我不问换心脏有多危险,我只问既然要换,为什么不直接将别人的心脏换到你保护地人的身上,而要通过你?”他又想到了什么,迟疑地望向厢房门内:“你是为了蜀玉?为了一个女人?”

唐烆提醒他:“玉是我的妻子。”原本应该是你祁妄的,可现在是我唐烆的妻子。这一点出于私心,唐烆不准备挑明。他只是补充:“范先生让我食用毒花异草就是因为我的身体比较强壮,比蜀玉直接服食不叫好。这个办法能够让我们两人都活下来,至于别人我顾不上。找你来,我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我没活下来,请你帮忙照顾一下他们母子。”

祁妄已经惊呆了,听到这里不禁嗤笑道:“兄弟不是这么做的。你自己找死,还要我去照顾让你死的人?这是天大的笑话。”

“那你就当我死在了雪山,玉是我的遗孀,里面还有我的儿子和一个即将出生的孩儿。”

祁妄盯着他:“你是说真的?”

唐烆最后一次送上那杯酒:“我从不说谎言。喝了这杯酒,你一辈子都是我兄弟。”

酒杯是神龟出海白玉杯,酒液是两人结拜之时喝得杏花村,祁妄暗叹一声‘讽刺’。海龟长寿,杏花结义,唐烆却端着兄弟的情谊托付死后的家人。不知何时,雪又大了,几片雪花被风吹到了酒杯中,瞬间就融化得不见踪影。端着酒杯的那只手沉稳坚定,那个人对着祁妄的时候永远只有无条件的信任和坦诚。他接过酒杯的时候手不自觉地往下一沉,最后还是要问:“你不怕我会收了蜀玉?不怕我将你儿子培养成杀人傀儡?不怕我借机吞了蜀家的莫大家产?更不怕,我会转眼就让他们整个家族去给你陪葬?”

唐烆笑道:“若是怕这些,我就不会将他们嘱托给你了。兄弟,喝了它!”

祁妄想要似他一般笑得轻松,扯起嘴角,寻常虚伪面具怎么都挂不稳当。他索性放弃,猛地灌下这杯酒:“你活着他们就活着,你死了我才不在乎这女人和孩子。”话未完,人已经冲了出去,消失於屋檐墙角。徒留下一杯一壶,几片雪花在空中旋转久久不落。

唐烆也不追。他知道,只要对方喝了他的酒,就会完成他的请求,说出那样的话也只是为了激起他的生志而已。转身,将一直握在手心的花骨朵放在窗台上,指尖忍不住在柔嫩的花瓣上抚过。

梅花香自苦寒来,有时候他都觉得蜀玉就是梅花。

自己要换心脏给她的事情,她到底知不知道?她是如何想的?到时候又如何做?若是,到时自己真的活不下来,她也就能彻底地只记得他的好,而忘记过去那些痛苦?

这种偿还方式,是她要的么?将自己的性命置于外人的手上,於他还是第一次。可为了蜀玉的性命,他愿意赌。赌她的,也赌他的,更是赌两人未来的长长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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