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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里江山(5)+番外

我瞅了她一眼,道:“你懂得倒真多。”

媛真笑道:“奴婢先前侍奉公子时,与他来过几次。”

她口中的公子,指的自然裴炎。

说书乃聚贤楼的一大特色,这儿说书与别处不同,他们不单说书,还有乐伎歌女配唱,使得那些故事更加栩栩如生。

客人之所以爱来此地,这也是一大原因。

恰逢酒楼内的说书先生开讲,乐伎的琴音颇为动人,我便转移了注意力。

那说书先生讲道:“上回说到乾佑十八年周氏造反,今日要说的便是当今皇室的最后一条血脉昭仁郡主。”

歌女缠绵悱恻的唱了一首曲子,那曲子是我九岁时所作,用词虽好,如今听来却只觉得空洞虚无,年少不知愁而强说愁。

我偏头问媛真:“这儿如此堂而皇之的说这些事,裴帅都不曾管上一管?”

媛真镇定自若的看我一眼,道:“小姐有所不知,裴帅说民乃国之根本,听百姓言才能对百姓有所作为,故而裴帅所辖之地,百姓在言论上都是十分自由的。”

我听了倒有几分诧异。

小二很快上了茶与点心,我捻了一粒晶晶般剔透的小圆球含入口中,入口即化,微甜不腻,口感十分不错。

媛真见我吃得开心,松了口气。

“昭仁郡主乃是齐王秦珩的独生女,一出生便得帝王喜爱,自小那排场比真正的公主还要大上几分,可谓是娇宠至极。若昔日没有周氏造反,如今这昭仁郡主定会是全天下最为尊贵的女子,当真是可惜了……”说书先生一块堂木敲得十分响亮:“且说齐王一家在逃亡途中遭遇伏击,唯有昭仁郡主福大命大,被一个路人救下,与那人相依为命长大。约莫五年前那人去世,独留下郡主一人……却是裴帅一直坚信昭仁郡主还身在人世,苦苦寻找了十二年,终于在凤岐山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子中找到了郡主。那小村子十分贫瘠,郡主这十多年日日苦菜汤,过的十分艰辛,据闻当日郡主见到前去寻她的裴公子时,泪眼涟涟,心头十分感念裴帅义举。后裴帅在岩都城外亲迎郡主之时,指天立誓,有朝一日定要为重回汴京,为秦氏一族报仇雪恨,裴帅此举甚为仁义啊!”

听到此处,我哑然失笑。

一个茶馆的说书先生都能将我被接到岩都的事说的栩栩如生,这背后若没有人散布消息,是决计不可能的。

那说书先生口中的主角虽是我,话里话外赞颂的却是裴家。他们都觉得,如果没有裴家的义举,如今的我还身在凤岐山下的小村中过着苦日子。

也是,岩都上下本就以裴家为尊,我的到来不过是为裴家的仁义再添上辉煌一笔罢了。

媛真见我笑,不经意间蹙了蹙眉头,却被我瞧了个当下。

我笑脸盈盈的看向她,道:“媛真,这茶有些凉了,让小二再上一壶新的吧!”

媛真点头,唤来小二收茶,小二端着茶离开时走的太急,勾到了一旁的椅子,茶壶没抓稳,朝媛真飞了过去。

待我将视线从那说书先生身上收回时,媛真已经稳稳的将那茶壶接住,甚至连滴茶水都没洒出来。

小二慌忙道谢离去。

媛真会武一事,我早已知道,她身为我的侍女,除了服侍我,保护我之外,还是来监视我的。

我对她和气,看似不防备,实际上却也防了几分。

她与凤岐山下那个小村子中的人们是不同的,我永远不可能对她推心置腹,她亦是如此。

我忽又想起了喜儿。

怀有身孕,却惨死的喜儿。

小二很快便为我们这桌上了新茶,还外送了一小碟点心,道是掌柜为了弥补方才我所受的惊吓而特意送上赔罪的。

其实方才受惊吓的不是我,是那小二哥才对。

席间忽有客人感慨道:“听说昭仁郡主如今就在咱们岩都,可惜无缘一见哪!”

又有人调侃道:“昭仁郡主何等高贵,哪是咱们这等凡夫俗子想见便能见的?”

高贵?

我呡了一口碧螺春,面色平静。

不过只是个亡国之女,何来高贵可言?

乾佑十八年周氏造反,攻陷了汴京,我们秦氏一族落败之后开始逃亡,而后死的死,亡的亡。

周氏扶持了我三叔家痴傻的二堂兄为傀儡皇帝,改年号正和,不到三年,我二堂兄便死在了皇位上,周氏意图称王。

后,朝中各派不满周氏作为,起兵围剿周氏,朝中皇位空悬,各方人马虎视眈眈,却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如今这天下,做主的是岩都裴氏、岭南宋氏、并州顾氏及那汴京之中日渐落败的周氏,并无一家姓秦。

茶楼之内,众人听了今日的说书,正议论的起劲,却不知谁喊了一声“裴帅来了”,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向门口。

我坐在二楼雅座,顺眼望去,果然见裴炎的父亲裴毅自中央楼梯走了上来。

裴毅从前与我父王交好,我对他自是不陌生的。后来我被裴炎带回岩都,一眼便认出了他。

我年少时,裴毅虽已成亲生子,却仍旧是汴京女子眼中的好夫婿人选。转眼十二年过去,他年逾不惑,成熟大气,虽不若从前风流倜傥,却沉稳威严。

裴毅一路走来,许多人与他打招呼,他都和颜悦色,最终在众人瞩目之下走到了我这边。他在我面前停下时,周遭许多人都开始窃窃私议,纷纷议论我的身份。

我伯父在位时,裴毅官拜右相,位高权重,有勇有谋。我二堂兄在位时,裴毅仍居右相一职,任周氏如何刁难,都无法撼动他的地位。

昔日裴毅以“诛乱臣贼子”为由起兵时,朝中一呼百应,裴氏之所以在三家起义军中最有权势,一切都离不开裴毅的运筹帷幄。

裴毅弯腰,道:“裴毅见过郡主。”

他这一声“郡主”,虽不轻不重,却足以让茶楼之中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万众瞩目的感觉让我微有些不适。

我起身颔首微笑,道:“裴伯父,多日不见,您风采依旧。”

裴毅道:“劳郡主挂心。”

“伯父也坐吧。”我坐下之后,问道:“媛真与我说此乃岩都最大的茶馆,伯父也喜欢上这儿来喝茶?”

裴毅面色和蔼,道:“这儿的茶确实不错。老夫从庆州回来后,去向郡主请安,却被告知您外出未归,故而出来寻找。郡主,岩都城内虽然平静,但为了安全起见,您还是……”

我喝完杯中的茶,轻轻将茶杯撂下,起身说道:“伯父说的甚是,此番是满儿鲁莽了。”

裴毅见我如此,点头,命随从去结账后,道:“郡主能这么想自是最好,老夫此番归来,为郡主带回了一样礼物,已经派人送到郡主的院落……”

“伯父有心了。”

我微笑客套应答,最终,在裴毅的引领下离开茶馆。

离开之时,茶楼内议论纷纷,许多人都瞧着我们一行人,惊叹者甚,并非我貌美如花得以至此,而是惊叹裴毅的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