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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里江山(104)+番外

我站在高高的看台上,俯视着这座巍峨宏伟的皇城,蓦地想起那早逝的楚昭仪,只觉得异常的可笑。

谁能想到,我的落魄半生会与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子息息相关?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帝王,站在最高处,俯视着天下苍生,但我真真切切地成了一个帝王,站在最高处,从此孤独一人,笑时只有自己,哭时也只有自己。

我忽然想起西北一役前,阿邵在春仁巷那座老宅中对我说的话。

他说,人如果不够强大,注定无法保护身边的人,注定受人束缚,永远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现在的我已经足够强大,可他却不在了。

☆、【尾声】

转眼十年。

十年的光阴,改变了许多人事物,也让我学会了如何当好一个帝王。

如今的秦国已然傲视天下,朝政也几乎由我一手把持,不论是裴家还是顾家,都无法再动摇我的地位。我的确是成功了,可我却觉得自己犹如一个木偶,了无生气,甚至还不如囚禁于永安宫的秦缨。

最初的几年,秦缨犹不死心,曾数次兴风作浪加害于我,又三番四次试图将我从皇位上拉下,终究没有成功。

她自以为是地算计在明白人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兴许是我太了解秦缨,轻而易举地掐住了她的命门——顾西丞终于成亲了,新娘却不是她。

她渐渐也就消停下来。

我见过顾西丞的夫人几次,是个秀丽温婉的女子,说来可笑,秦缨与我斗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跪在我面前求我,却只为了见她一面。

秦缨最后自然是如愿了,她在永安宫中见到了那个女子,不到一刻钟却又将人赶出了永安宫。

顾西丞来宫中接她时,恰逢她被秦缨赶了出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顾西丞神色柔和的样子,他是否爱她我自是不懂,只是看着他们的模样,我又一次想起阿邵。

后来我听宫人说,在他们跪别我后,永安宫中秦缨砸碎了数个茶碗。

情之一字最为伤人,我不知秦缨为何对顾西丞那般执着,但她约莫也知道顾西丞并不爱她。

不管未来会如何,她与顾西丞却是再无可能了。

转眼到了这年八月初八,这一天是裴炎父亲裴毅的祭日。裴毅早在两年前旧疾复发病逝,自裴毅死后,裴炎名正言顺地接掌了裴家。

他与我之间,较之旁人确实要来得亲近些。

这十年来,他执意不肯娶妻,闲暇之余时常进宫与我谈天说地。

我想,我约莫是老了,才会总在不经意间想起从前。

想起年幼时的我们,想起在凤岐山脚那个小村中所发生的一切……想起阿邵。

若非那日刀刀想起我生辰时别人送的贺礼,我约莫会将那些礼物遗忘在一角。她将所有的礼物搬到了我的寝宫昭阳宫内,昭阳宫中的女官凤盏听闻这事儿,兴致勃勃来凑了一脚,手脚麻利和刀刀抢着拆那些礼物。

朝中之人送的贺礼,无非就是金银珠宝、名人字画,奇珍异宝,他们送的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在我眼中还不如裴炎送的那根木簪。

我想起登基前一年的冬天,裴炎送我的生辰贺礼,一只白玉雕琢的比目鱼,象征爱情,寓意求亲,可惜那时我的心已经被阿邵占据,再没有他的位置。

所有的礼物都被刀刀和凤盏拆了个遍,眼尖的凤盏忽然发现地上还落了一份小礼,弯腰要去捡,刀刀却不依,年纪不小的两个人闹成了一团。

因为我的纵容,她们在我面前从来都是这般没大没小的模样。

我觉得这样挺好,因为我喜欢看她们的笑,看到她们的笑容,我总会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那时的我,也能像她们这般笑得开怀。

她们闹得很欢乐,却没有碰坏寝宫内任何一个物件。

我双手托腮看了片刻,索性弯腰将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顺手摇了摇。那礼盒之中不知装了什么,摇动之时有沙沙声。我想也没想就拆开了它。

盒子盖得严实,力道小了打不开,因用了太大的力,盖子虽被打开,里头的东西却也飞了出来。那东西在半空滚了一圈后,静静地掉落在桌上,看清那东西时,我手中的盒子应声摔落在地。

那是一个香囊,香囊上绣的图案似乎经常被人摩挲,绣线已经有些发白。

这个香囊分明是我几年前丢失的那个,丢失时,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杖毙了好几个宫人,在皇城中引发了一片恐慌。也正是那年,一直陪伴在我身侧的沈念因为劝说我而被我赶出皇城,后来我派人试图去将沈念寻回,却再没有人见过他。

看着这个香囊,我心中狂喜,却又充满了恐惧。

刀刀和凤盏不知何时停了手,忽听凤盏咋呼道:“陛下,这盒子里有封信。”

刀刀闻言一把抢了过去,摊开就念: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我抱着小小的香囊泣不成声。

顺昌十一年,元月初八,我背着一个包袱悄然离开了汴京这个我自小生长的地方,回到凤岐山脚下。

这个曾被大火吞噬的小村前后不过一里地,灰烬之上不知何时建起的小屋和我记忆中的相去不远,院中那人正光着膀子在冷风之中劈着木柴,他似乎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回头——

我这一生,从最繁华的汴京走到这个偏僻荒芜的小村,经历过惊心动魄的生死,经历过机关算尽的争权夺势,只有站在这儿,看到我眼前这个人时,我才有活着的感觉。

他还活着,真好!

☆、【番外一】阿邵:莫笑我胡为

我的母亲是个温柔却又软弱的女子,她像一朵美丽的菟丝花,在失去了她最心爱的人之后,失去了依靠,日日浸沉在自己的痛苦之中。

所以我从懂事起就告诉自己,不要爱上像她这样的女子。

那时我想,我兴许不会爱上任何女子。

没有爱,才不会有痛苦的根源。

直到,我遇到她。

我遇到她时,正经历着一场几近绝望的死亡。

那时,我总想着,只要流尽身上的鲜血,我就能换一个来世。

到那时,我不想再投生到这样的家庭——冷漠如陌生人的父亲,永远生活在自己梦境中的母亲,甚至,在我年少的回忆中,没有爱,没有温暖,没有光,只有鲜血喷溅出那一刹那的温热。

我爱上她时,从未想过她竟会是秦氏遗孤。

我喜欢她的笑容,安静,恬然,像清风一样洗涤我心中的杀戮。

若非周家派人寻到了我,那时我们约莫就成亲了。

我离开凤岐山脚下的小村时,失望于她的冷酷,她拒绝跟我离开小村,那时我以为,定是她不够爱我。

她之所以想嫁给我,约莫只是简单地找个人相扶过一辈子。

当我知道她真实身份的那一瞬间,几欲失去心跳。

我一直在想,若她知道我是仇人之子,我们又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