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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牌小艾(82)

果然,这牢头没什么惊诧或是受宠若惊的表情,任我塞了银钱也不急着答谢,先袖了手晃荡两下,感到了碎银的分量,才眉开眼笑地道了声是,转身走了。

我一撩衣摆,也不细看,就在门口的木椅上坐下,张大眼睛,静静感受这牢房的环境。

偌大的牢房但还算干净,能感到有凉爽的风从脸旁缓缓流过,牢房内没有异味,反而飘着新换的稻草的香气,混着一点点陈旧木头潮湿的味道,虽不算好闻,倒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这自然有夏至的功劳,说不定还有以往和墨家交好官员不忍他受苦,在暗中打点,让他不那么难过。

这是我这五年里养成的新习惯,每当有重大谈判时,我都会提前几刻到场,不为别的,只为消除陌生环境给我的不适感。不是有句老话,叫天时地利与人和么,咱虽然天时和人和不能选择,但咱好歹还能混个地方熟。您还别说,虽然这大半是心理作用,但这心理作用帮我赚了好多钱。我爱钱,所以我爱这习惯。

当然,这次不是因为钱,但我清楚得很,夏至不能保证我和墨谦想谈多久就谈多久,更何况,我不知道谈话时身边会隐藏有谁的眼睛耳朵,所以,我要仔细梳理一下,我到底要说什么,怎么说。

自下午和夏至道别,到现在子时,这几个时辰的时间,我没有一刻钟虚耗,回去便调动了我能够调动的所有力量,点明要十六天前,也就是城门突然关闭三天前的四大城门可疑人员进出资料。

还好,我的眼睛耳朵除了在墨家的事上沉默,在其他的事情上还能够正常运作。

一个时辰之后,我淹没在了资料山中。

情报人员的基本要求是,只能充当眼睛耳朵。你可见过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会独立思考?所以他们提交的,都是最最基本的现象,充其量为你归类一下,打死他们也不会给出任何分析,令你有机会质疑他们所提供的资料的准确性和客观性。所以究竟其本质如何,那就要你自己去拨开迷雾看个究竟了。

城门关闭三天,是个绝妙的切入点,我也只能先从这里做文章。

好在这事情太过反常,墨家的眼睛耳朵早已将其做过系统归纳备案,专门等人来过问。但他们没有想到,第一个看这份资料的人,竟然是我。

由于我的眼睛问题,给我的资料一向要转刻到一片片细小的竹片上,刻下一个个凹点,方便我触摸阅读,而完全解放我可怜的眼睛,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早已准备好资料,却拖了一个时辰才交给我的原因。可惜这东西保密性太强,等闲人无法看懂,我也因此不能压榨小白为我做初步的过滤工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经过无比痛苦的一个时辰,我手指头都木了,好歹初步锁定了几个目标,进而聚焦到一个人身上。

据简报描述,这人身着一身骑装,袖口如胡服般紧收,满面尘灰,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马匹嘴角堆着白沫,似已快脱力,那人却完全不爱惜马力,仍旧拼命抽打,直直越过城门而不下马,城门守卫追而不得,只得报告上峰,之后便没了下文。

没了下文的意思,可能是由于当晚开始封城,没有必要再去理会,也有可能是因为上峰早就知道,只是不知如何批示罢了,因此乐得蒙混过去,略过不提。

这人不爱惜马力的做法,太像是到驿站既换马的八百里加急传令官,但他没有出示任何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不然,守卫也不会去追。没有出示的原因有可能是,一是可能他走得太匆忙,没有随身携带,第二种可能就是不方便暴露身份。

无论哪种情况,代表的含义都是十分危险的,他带来了什么消息,令皇帝起了动墨家的心思?

这人是从西顺门进城的,所以他是从西边来。

西域?

西域最近有什么动静,令皇帝猜忌上了墨家?

怪不得事情压了这么多天没有处理,皇帝如果宣布墨家与西域有勾结,那么他必然要先弄清楚西边大量戍边将士的心思,他们究竟知不知情?如果他们也与西域勾结,那么皇帝的麻烦可就加倍了。

那么皇帝会做什么选择?是大家各退一步,你好我好大家好,起码维持表面上的安宁,等着咱慢慢秋后算账。还是就这么撕破脸皮,学康熙打他个十年八载,拼得半壁江山涂炭也要把钱包和拳头都收了归自己管?

可是人家爱新觉罗玄烨除三番时好歹没什么外乱,可以放心收拾屋子,但咱朔国旁边可养着只草原狼和苍鹰西域和大漠呢,您确定在您大扫除的时候,它们不会趁机跑过来打打牙祭?

可以说,墨家,还有和墨家有关联的各股势力,现在怎么走,完全取决于皇帝的行动,我敢肯定,现在各方的势力,都蓄势待发,静静等待着皇帝落子。

不知墨谦知道些什么?这样想着,不觉苦笑,就算他知道什么,他又怎么安全地传达给我?

我叹了口气,静静听着屋外更漏的声音。夏至,快点来吧。

又过了几刻,才听到夏至特有的弹性极强的脚步声,我站起来,迎着微弱的烛光,看那抹淡红色的身影迅速走进。

夏至碰了碰我,和我对了个微笑,错身而过,在前头带路。

所谓近乡情怯,虽然我在外间准备了大半天,可是随着夏至轻快的步子,我的心还是不争气地越跳越快,充耳只听到自己心脏嗵嗵的声音,一步、两步、三步……

夏至停下脚步,回身冲我一笑,懵懂间,我也回她一笑,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已越过我原路返回了。

一把熟悉的声音在我面前缓缓响起:“小艾,是你么?”

我抬眼,在这样暗淡的光线下,我首先的反应竟然是,怎么这么刺眼?忙眨眨眼睛,待我脆弱的视力缓和过来,才发现,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雪白的人。

墨谦一身白衣,席地而坐,地上只铺了一层薄薄的稻草,胜雪长发蜿蜒到地上,同白衣一起,在烛光的映照下反射着耀眼的银白。

在这一瞬间,我竟有想哭的冲动,忙低头,掩饰地轻咳:“是,是我,我回来看您了。”说着从随身的食盒里取出一碟碟吃食,强笑,“南平特地做了些菜肴,托我带来。我还给您带了一小坛酒,是您爱的竹叶青……”

墨谦不动如山,只低眼瞧着我摆出各色的菜式,又看我为他和自己倒上盅酒,才抬头看向我,面上绽开朵淡然的笑:“小艾,你总算回来了。”

我也回他抹微笑:“是,莫公子,我回来了。”说着也在他对面席地而坐,轻声,“本该早些来看您,谁知再相逢,竟然是……?”

墨谦挑眉一笑:“吃菜。”说着自己先慢条斯理地挟了口菜,细细地品味一番,又喝了口酒,才淡淡道,“随缘吧,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如今,天……要我们此时相会,必然有他的用意,唯有顺天意,才能得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