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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牌小艾(62)

她舞得倒是恣意,只难为了我和墨让,望着她紧张不已。墨让方才只差一点便要跃出去,之后又陡然泄劲,我不知这对他是不是有些困难,我只听他迸出一阵极压抑的轻咳,我侧目:“还好?”墨让抚胸,双眼紧盯着花妈妈,并不看我,沉声道:“很好!”

好,你说很好,我便暂不理会。墨让,你一定要很好!不好也得好!花妈妈的命,只能交给你了!

花妈妈突然于灵动中静寂下来,双肩下垂,昂首垂目,嘴角含一抹浅浅笑意,连琴声也放轻放缓至几乎无声,人群寂静,静得仿佛是我双耳突然失聪,过了漫长的几秒,才见花妈妈眼波缓缓流转,一字一句地吟道:“归休去,去归休,不成人总要封侯?浮云出处元无定,得似浮云也自由。”

最后的一个由字拖得绵远悠长,其中蕴含情感之复杂无法言说,如看尽繁华之后的拈花微笑,又好似经历生死悲欢之后的含泪释然。我无法猜透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她选了这首曲子,是想说,她真的放下了么?不待我深想,由字唱尽,花妈妈身形突又如水中影一般飘忽,红袖舞尽,彩蝶蹁跹。

她不断旋转,越旋越快,红衣舞成一朵鲜艳的花,然后如前两次一样,毫无预兆地纵身一跃。

我大惊,猛拍墨让后背:“快去!”

墨让浑身一震,提气纵起。但见花妈妈不住在空中翻出美丽的姿势,翩翩下落,一切都好像被放慢了几十倍,她好似仙女,但更像是一片美丽的枫叶。

花妈妈,告诉我,你只是想要一个有惊无险的收尾动作而已,你会平安无事的!对不对?墨让!求你!接住她!我默默祈祷,泪流满面。

然而事实永远出乎我的意料,墨让纵到半空中,在快要接到花妈妈时突然坠地,吐血,之后又纵起,只是这次只离地半尺便再次坠地。我疯了似的跑过去,只是我的腿不争气,痉挛颤抖得让我不能快走,我大哭,手脚并用,只盼能离她近点,再近点,即使用我自己的身体接住她,也是好的。

斜刺里又是一道身影冲出来,纵上半空,我隐约透过他凌乱的黑发看到他的脸,是墨谦。他也赶来了?快!快救花妈妈啊!

但花妈妈身周好似有堵看不见的墙一般,撞得他斜飞出去,摔倒在地,然后爬起再纵,再坠再纵。

花妈妈再轻也不是片羽毛,又哪有充裕的时间蹉跎下去!眼见她离地面越来越近,我心一横,倒地侧身滚过去,然后仰面看着她如蝴蝶一样缓缓地正正降落。我微笑,花妈妈,以后,要好好活着啊!

突然一股大力袭来,我被横推出去,皮肤在粗粝的地面划出道道血痕,我大惊侧头,眼看花妈妈在我身侧一丈处落地,血溅当场!

我吓呆了,不,这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我跌跌撞撞地爬过去,看她如熟睡一般的脸庞,看鲜红的液体在她背部溅起两片硕大的蝴蝶样的翅膀。我呆坐在她身旁,手指抚过她的脸颊,花妈妈,为什么?

为什么?

身后哇的一声,呕血的声音,粘稠的血液泼溅在地上的声音,我机械地回头,墨谦呆呆坐在不远处,单手撑着身子,摇摇欲坠,眼中早已没了神采。

我轻声叫他:“莫公子,莫公子?再过来看一眼小姐吧。”

墨谦爬过来,低着头,跪坐在花妈妈身边,他满头的长发垂下来,挡住了他的脸,我看不到他的神情,但我想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我突然五指成爪,伸手向他脸上抓去,墨谦不闪不避,脸上瞬间多了三道血痕,我再要上手时,却被墨让抱住了,他急声:“小艾!你干什么?!冷静些!”

我不断挣扎,歇斯底里:“是你!是你害了花妈妈!都是因为你!她才受了这么多苦!都是你!”

墨让紧紧抱住我,不住咳嗽:“小艾!小艾!”

我瞪着眼睛,我必须恨他,是他!就是他!要不是他,花妈妈怎么可能让别的人盯上!要不是他,花妈妈怎么可能受这么多苦!是墨家的诅咒!是那个人搞的一切!

我不管那个人是谁!但他的目标只可能是墨谦!花妈妈是因为他而死的!

可是我什么都不能说,我不能告诉世人,花妈妈究竟受了什么苦,我不能说!我只能选择大叫,尖声大叫。

然后,我晕了过去。

朦胧中,我似乎看到花妈妈一身白衣,正忧伤地望着我,我看着她,不由热泪盈眶:花妈妈!

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我哭得更凶:“妈妈,妈妈……”这样,就已是天人永隔了么?花妈妈,你为什么?……

花妈妈,你来看我,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么?过了许久,我才擦干了眼泪,抬头询问,然而花妈妈仍然只是面露哀伤,什么也不说。

“妈妈!”我眼泪缓缓流下,“妈妈,你放心,我不会恨墨谦,我知道,他也是力不从心,他斗不过那人。我不会恨他,你放心。”我咬了咬嘴唇,不甘道。

花妈妈目露欣慰,然而嘴角仍是轻轻抿着,沉默而哀伤地看着我。

她轻启朱唇,说了些什么,然而我却丝毫听不见任何声音,她也发现了,于是再次沉默,只一味地看着我,我试探地问:“妈妈,可是要我帮你做些什么?”

花妈妈点了点头,眼帘垂下,面上似乎更加悲伤,然后,有几星红色,从她腰间渗了出来,渐渐蔓延到整个腰部。

我明白了,然后抽泣:“妈妈,你放心,我会帮你做好!”

花妈妈听了我的话,释然一笑,之后低头,片刻后抬头直视着我的眼睛,目光坚定,似在提醒着我什么。

我终于痛哭失声:“妈妈,我知道了,我还记得你说的话。放心,我会好好活着,不管遇到什么,我都会好好活着!”

花妈妈这才点点头,身形慢慢模糊下去,淡下去。

我大哭,徒劳地伸手向前,妄图抓住什么:“妈妈!妈妈别走!”

一只温热的大手抓住了我,是墨让的声音:“小艾?咳咳,小艾?”

我挣扎着睁眼,依稀看到墨让担忧地看着我,又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我已经回到了无月小筑。

我起身,按住嗡嗡作响的大头,问他:“花妈妈……?”

墨让黯然:“她……已经仙去了。”

我深吸一口气,追问:“她的灵柩,停在哪?”

墨让吞吞吐吐:“在墨府,但,我哥……他执意要同花妈妈成亲。”

我愣住:“成亲?”活人与亡人成亲,大朔不是没有过先例,但向来都是望门寡妇抱公鸡和牌位成亲,从没听说过一个男人娶一个已逝的女子的。

想到这,我颇有些欣慰,墨谦,你能做到这一步,便不枉花妈妈如此待你。我点点头:“墨让,请带我去墨府。”墨让并没有马上回答我,而是垂下眼睛,按住我手臂:“小艾,你受了内伤,现在不能过多走动。我知道你记恨我哥,可他心里的苦……又岂是我们能够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