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姐,你知道吗?
我后悔了。
只是阿姐,你到底,要何时才愿意醒来?
似乎,总有什么人在耳畔说话。
她试图看清那人的脸,却深陷在茫茫白雾中。
如此熟悉的声音,那话语中的哀伤,竟让她也跟着心疼了起来。
是谁呢?
耳畔的声音似乎未曾消停,一句句,似是听的真切,却又什么都不曾听清。
那声音似远又近,茫茫白雾蓦然散去,眼前变得清明一片。
“阿珣……”
身侧的这个人——是了,虽不复笑容,却俊美如昔的阿珣呵!
轻轻的一声叫唤,让景珣的身子一僵,他的视线转向床上的人儿,看着她嘴角噙着的淡淡笑容
,在那一瞬欣喜若狂。
琳琅望着四周熟悉又陌生的一切,迎上了景珣晶亮的眸子,喉咙干涩难耐,有许多话哽在心口
。
再睁开眼,竟恍若隔世。
恍然间,似乎有谁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景姮
阳光和煦的午后,年轻的乳娘低低哄着怀中的孩子,生怕有一点闪失。乳娘心想,若说天下之
贵,无非也就如此吧?
世上之事本就不甚平等,比如出生,比如这尚在襁褓的孩子。
这孩子名唤景姮,是皇家玉牒上留名的常安公主,即便在世人眼中生父不详,却有这天下最尊
贵的姓氏,有天下最高贵的身份。
琳琅午憩醒来,步出寝殿后轻而易举的找到了她的女儿。乳娘见来人是她,忙惊慌失措的行礼
,她轻点头后,接过了那孩子,便挥退了乳娘。
将柔软的孩子拥入怀中,她空荡荡的心似乎也跟着归位。襁褓中的孩子眯着眼儿睡得正香甜,
嘴角似乎还噙着笑意。
这般不解世事的笑,也只有孩子才能拥有吧?
身后细微的脚步声并未惊扰到琳琅和安睡的景姮,熟悉的气息让琳琅不曾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她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女儿柔嫩细致的脸颊,平缓的问道:“长歌,如何?”
站在她身后三步之遥的长歌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抱着景姮的模样沉默了半晌,方道:“一百三十
七口,仅一人生还。”
琳琅心头一震,那一瞬间失了冷静,颤抖着声音问道:“是他吗?”
“不。”长歌娇柔的声音毫不留情的打碎了她的希望,“唯一生还的人,是闻夫人。”
可惜,如今这世上再无闻夫人。
只有怡和长公主景琳琅。
琳琅背对着长歌,久久无言。长歌在琳琅身后不知道站了多久,抿起了嘴角,转身,正如来时
那般走的极为轻缓。
身后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琳琅未曾回头,却知道长歌已然离开。
那,为她遮风挡雨八年多的地方,终于也毁了吗?
那,曾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男人,终于也不在了吗?
所有的怨怼,这一刻竟不知该如何宣泄。
她甚至,从不曾对他说起过,她是如此的爱他——
即便,他亲手毁了她的爱。
琳琅跌坐在椅子上,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孩子,茫然不知多久,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
她真的,很爱很爱。
细细碎碎的哭声惊醒了安睡的景姮,似是察觉到琳琅细微的变化,她嘤咛了一声,忽然抬起小
手抓住了琳琅的手。
琳琅一愣,低头看向她。
景姮乌黑的眸子盯着琳琅溜溜转了一圈,竟咯咯的笑出声来。
窗外那棵有些年岁的老树晃了晃身躯,黄叶自树上悠然飘落,落地无声,唯有身旁孩子的笑声
依旧清脆悦耳。
琳琅伸手拭去面上的泪痕,望着随风而落的片片树叶,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
许多往事历历在目,弹指一瞬,却半生已过。
景珣站在林立的柱子旁望着不远处的琳琅,不曾挪动过一步。不靠近,也未曾让人去打搅她。
离他不远处有随侍的宫人侍卫,还有方才退下的乳娘。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朝身后扬了扬手。宫人侍卫皆退出了飞鸾宫,惟有乳娘唯唯诺诺的上前,
跟在他身后朝琳琅步去。
沉稳的步伐告诉琳琅有人靠近,她回头,便见景珣到来。
“是阿珣啊,”琳琅将怀中的孩子递向乳娘,示意她抱着孩子退下。被乳娘抱在怀中的景姮咦
咦呀呀,也不知在说什么,不哭不闹的任由乳娘抱走。
目送乳娘怀抱景姮走远,琳琅朝景珣笑道:“今日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近日国事繁忙都没能上这儿瞧瞧阿姐,今儿忙完了便来看看。”景珣在琳琅身侧坐下,问道
:“阿姐近日身体可好?若有不适定要喊太医来瞧上一瞧。”
琳琅下意识伸手抹了抹眼角,笑道:“我自是会照顾好自己。倒是你,平日里忙碌也多注意自
个儿的身子。”
景珣嗯了一声,没再说话。琳琅笑了笑,忽然想起了霍家的女儿,便道:“霍家的女儿,也快
到了吧?”
“再两日便可抵京。”景珣道,“届时阿姐要不要先见见她?”
琳琅想了想,摇头,道:“不必了,日后多的是见面的机会。”
“阿姐说的甚是。”景珣语调平缓,不见多大的喜悦。
闻言,琳琅顿了顿,轻声道:“阿珣不喜欢她么?”
景珣微微一笑,反问道:“阿姐可会喜欢一个从未见过面,也从未有过交集的人?”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琳琅不知该如何回答景珣。半晌后,景珣又笑道:“阿姐也不必纠结于此
,既是霍家的女儿,必有出众之处,你说呢?”
“兴许吧。”琳琅叹息一声,道:“我早就说过了,阿珣喜欢就好。”
不远处那株老树在秋风中瑟瑟抖了抖,偶有几片黄叶随风轻忽忽飘落在地,景珣忽然不着边际
的说道:“我一直都谨记阿姐的话。”
琳琅一愣。
景珣对她报之一笑,思绪有些飘忽,似是想起了从前的光景,末了说道:“阿姐说过,不论如
何,都不能自虐,人的身体是最要紧的。”
琳琅望着他的侧脸,凝神想了许久,莞尔一笑。那时他们年纪尚幼,恒凌调皮顽劣不爱惜自己
,她便是这么与他们二人说的。
“阿姐这几日进食不多,莫不是忘了当初与我和离离说的话了?”景珣偏头问。
琳琅心头一暖,知道他关心自己,话却哽在喉咙口发不出声。景珣幽幽叹息道:“阿姐心里不
舒坦我又怎会不知呢?可,那都过去了。”
那个男人,早就葬身在大火中了。
琳琅一直努力的挂着笑,就这么笑着笑着,却始终没能忍住眼里的泪。泪水是咸的,还有些涩
味,可是这又怎么比得上心口上那鲜血淋漓的腥味?
那都过去了——可是,一朝一夕又怎生忘得了?
不若抱着景姮时那般隐忍,琳琅哭的放纵,像是要将心中所有的悲痛和委屈都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