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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套的自我修养(31)

怎么会这样?

我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既然我是龙套,为什么不给我混吃等死的权利?难道想要过平淡点的生活都是一种罪过?

越想越伤心郁闷,眼泪越流越多,我一边咬着袖子一边用另一只手胡乱揩去脸上水渍,苦于不能出声,只好憋得脸上滚烫,一下下抽噎得愈发厉害。

我正哭得肆意,冷不丁一双手穿过我两肋将我拎了起来:“啊呀呀,怎么哭成这样?找不到程铮了?”

我一惊,鼻子里汪的两管鼻涕险些憋不住飙出来,忙遮着口鼻含糊道:“向大哥!你……你就别开我玩笑了。”

向靖闻声音里憋着笑:“瞧瞧这一张脸抹得,跟小花猫差不多了!”边说边掏出帕子替我擦拭。

既已在他面前丢了脸面,我也索性破罐子破摔,拍开他手恨声道:“不用瞧了,反正我又瞧不见!”这一低吼,眼泪鼻涕再次喷薄而出,气势磅礴如尿崩一样糊了我满脸。

向靖闻哈哈大笑:“谁能瞧得见自己啊,小花猫!”说着抱起我走到一处暖和的地方,按照距离的远近和听到的粗重喷气声估计,大概是进了他的专属马厩。

向靖闻就着存水的水缸投了帕子替我擦脸,说话时仍是带着笑音儿:“哭够没有?没哭够咱们再哭会儿。”

我抹了一把脸,遗憾道:“本来还想再哭一会的,奈何眼泪不够,只得先这么着了。”

向靖闻笑问:“可是虽然已经哭不出来,心里却还觉得堵?”

我点点头,口气不由有些冲:“向大哥很有体会么!”话一出口便立刻后悔,连忙道歉,“对不住,我……”

“你还真说对了。”向靖闻截下我话头,颇感慨地忆往昔,“我小时候常犯头风,一犯病便满屋打着滚的犯浑,逮着什么砸什么,奶娘胳膊上全是我咬出来的牙印儿,每年光是丫鬟奶娘,就能被我咬跑十好几个。”

我脑海里立即浮现一只呲着牙、张牙舞爪的小豹子,忍不住扑哧一乐,鼻腔里残余的半管鼻涕立即吹了个鼻涕泡出来。向靖闻哈哈大笑,再次投了帕子替我擦拭:“所以看你日日被药先生绑着吹风、被针扎得哇哇乱叫还能淡然以对,就连失明了也是神色如常,我自然是十分不平衡的。直到今日看你嚎啕大哭,才觉着你跟当年的我一样,都是正常孩子,心里的一块大石才总算是落了地。也省得我们担心你事事都憋在心里,再憋出个好歹来。”

我脸上稍有些热。

若我是装的倒还罢了,然而刚刚确是我真情流露,我这两辈子加起来二三十岁的“老人”了,竟被人说似个正常小孩,心里不是不尴尬的。

我红着脸讪笑:“我还道大家都喜欢不哭不闹的省心孩子呢,原来是两边误会了。要不这样,我也学着向大哥的做派,也在你胳膊上咬几口?”

他慷慨将胳膊杵到我嘴边:“尽管拿去!咬牙印还是画乌龟都使得!”

我大笑:“画乌龟怕是不行了,咬几个牙印倒是没什么问题!”

向靖闻也陪着我笑了几声,又慢慢道:“现在想起来,那时候脾气不好,疼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却有些难以启齿了。——我上有一个稳重宽厚的兄长,下有一个伶俐早熟的弟弟。尤其是我那弟弟,三岁开蒙六岁著诗,于武学上更是悟性惊人一日千里,两相对比,愈发显得我一事无成,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的就是我这号人了。我镇日憋得难受,所以才事事找茬,惹得人见人厌。”

我眨眨眼睛,笑道:“向大哥莫不是在编故事耍笑我呢?向大哥如此宽厚开朗,小时候怎么可能……”

向靖闻呵呵地笑,突然抱起我几步出了马厩,将我举高,吩咐道:“两腿分开跨在马上,坐好!”

我吓得两手乱抓,摸到马鞍便紧紧攥住不敢动弹:“向大哥别开玩笑了,我看不见!”

“我看得见呢,别怕。”他的声音突然在我背后出现,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已翻身上马。又将缰绳塞在我手里,“马也看得见。”

我抓着马鞍不肯握缰:“向大哥,别闹!”

向靖闻将胸膛贴上我后背,再次把缰绳往我手里塞:“别怕,我也握着呢。”

说话间,我感到他双臂似有似无地蹭着我,似已圈着我握住马缰,这才心下稍安,一只手抓住缰绳,另一只手仍紧紧攥着马鞍前头突起的部分。

向靖闻也不强求,双腿一夹,马儿便小步跑了起来。他一边策马一边向我介绍:“这是草原种的矮脚马,性子温和,跑动时颠簸的也不厉害,最适合初学骑马的人。而且它生得矮,就算是摔了也不碍事。”

我从牙缝里向外挤字儿:“我真欣慰!”

虽然我之前也被程铮带着骑过,但当时双眼尚能视物,我会不会掉下去一目了然。不像现在,我既看不见前头光景,也不知道向靖闻是否真正用双臂圈住我,心里没底的很。

就这样跑了一会仍是放不开,向靖闻大概是猜到了我的顾忌,一手移到我腰上扶着:“别害怕,两只手控缰。”

我不理他,僵着身子又跑了几圈,见他确实一直没有松手,才哆哆嗦嗦地将抓着马鞍的那只手松开,按住他手缓了一阵,方拉住缰绳。

向靖闻轻声道:“两肩摆正,腰杆挺直,跟着马儿跑动的节奏,别害怕。”

我大着胆子依言照做,过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才慢慢适应马匹节奏,懂得身子跟着马匹的步伐上下颠动了。向靖闻便松了手,笑道:“这么快便似模似样了,不错!”

我笑答:“是向大哥的骑术好!”

他只嘿笑一声算作回答。

我等了一会,听他再不说什么,便起了闲聊的心思:“向大哥刚刚说你小时候人见人厌,后来又是怎样长成这般乐观开朗的性子的?”

没人回我。

我心中纳罕,又问了几声仍是得不着回答,不由心慌,腾出一只手向后头捞了捞,却没摸到半点实物。

我吓得心里一紧,怕惊着马儿,赶紧学着他们之前骑马的模样,手上慢慢向回拉缰绳,腿也跟着使劲。马儿吃劲,心领神会地慢下步伐,溜溜达达地走了一会便站在原地,等我命令。

我摸到马脖子上轻拍几下,再次叫人:“向大哥?”

向靖闻的声音突然自我侧面响起:“骑得不错嘛!”

我定定神:“向大哥怎么突然不见了?”

“自然是使轻功跳下马了,不然,你怎知是你的骑术不错?”他轻描淡写地回答我,又笑问,“心里可还堵着?”

我深吸几口气,笑道:“说也奇怪,不堵了。”

他抱我下来:“你刚刚问我为什么没有继续愤世嫉俗下去,现在可知道答案了?——就算我悟性不高,也不会七步成诗,但纵使我头风病发作、疼得两耳轰鸣双眼发黑时,翻身上马,仍能驰骋自如。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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