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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良缘(74)

云顾言高兴地抓着洪景来的手臂,“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在邻近的几个村落试了试,病人的症状有明显的好转,现在已经派人将研制的药粉送到重灾区去了!爹,咱们徽州有救了!”

“干得好啊!”洪景来用力地拍了拍云顾言的肩,“这是爹收到的最好的寿礼!”

在座众人皆听得一头雾水,洪景来转身把盘子高高地举起,语气激动,“告诉诸位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们在徽州的青云村找到了治疗此次疫病的良方,疫情即将得到控制!我向大家保证,再也不会有人因为疫病而失去亲人,徽州百姓再也不用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在这场与疫情的对抗中,我们就要赢了!”

“太好了啊!”

“真是太好了!”

堂上众人尽皆克制不住激动的情绪,或相拥而泣,或欢呼鼓掌,一派欢欣雀跃的景象。这场从天而降的空前灾难,虽然让许多徽州人失去了故土,失去了亲人,却也让徽州人的心更紧密地团结在一起。

而有人欢喜,必定有人哀愁,在座的苏商,表情变幻,似乎都不怎么高兴。

刚才我就注意到了,江别鹤和方重不在苏商就座的那桌,甚至连红景天大爷都没有出席。欢喜之余,我心头总有一种撇不开的不安,那不安不知因为何故,叫人心难安。

今夜双喜临门,众人分外开怀。酒菜上桌,更是道道吉言:花开富贵,乘风破浪,同舟共济,云开月明。我不知道曾一味是临时改变了菜名,还是刚开始就想了这些好彩头,总之席间,宾主尽欢,觥筹交错,酒香满堂。

我和靳陶正品着一道油炸的豆腐,对曾一味如今日益精进的手艺赞不绝口,忽然有人拉了拉我的裙角,我低头一看,竟然是幺九。

“幺九,你怎么来了?”

幺九的脸色苍白,话都说不利索,只是一直用力地拉我,好像要让我跟他去一个地方。

我心头的不安越来越强烈,连忙起身离席,跟着他往外走,靳陶大概不放心,也尾随出来。

“幺九,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抓着幺九的手臂,幺九浑身都在发抖,眼角还有几滴晶莹的泪珠。我知道他肯定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此刻惊魂未定,就加快脚步跟他走,不再询问。

他带我们到了水云间,我一进门,就看到几张拼起来的桌子上躺着一个人。金不换正拉着郎中,一直苦苦哀求着,郎中却遗憾地摇了摇头。

我的双脚犹如被钉住,呆呆地看着桌上的人。他的右手戴着我常见的玉扳指,他的衣服不奢华却总是纤尘不染,他的两鬓已生白发。

“大爷!”我和靳陶同时出声,迅速地奔到桌子旁边,只见桌上的人双目紧闭,嘴角有一道隐约的血痕。

我抓着红景天枯槁的手,心急如焚地吼道,“出什么事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金不换哽咽地说,“我和幺九回来帮老曾拿点东西,谁知道竟看到大爷坐在门口,已经不省人事。我们急忙请郎中来看,说是从高处摔了下来,又爬了很久到这里,救不回来了……”他掩面痛哭,背过身去,肥胖的身体颤颤巍巍的。

“大爷,大爷您快醒醒!”靳陶握着红景天的手,眼眶通红。

我手中握着的手指忽然动了动,我猛地睁开泪眼,仔细去看,发现红景天的眼睛微微睁开,慢慢地转了转,然后落定在我身上。

“丫……头……”

“我在!我在这里!”我连忙凑到他面前,用力擦掉泪水,“大爷您别说话,我找人来救您,您一定不会有事的!”

红景天摇了摇头,努力地用食指去够大拇指上的那个扳指。“我来帮您!”我连忙把他的扳指退下来,拿到他面前。

他好像没有气力再说话,只是抬了抬下巴,好像意思是要我收下。

我愣住,不知这是何意,只能看向靳陶,他的表情略显震惊,但随即点了点头,“大爷要你收下,你就收下吧。”

我握着那枚扳指,又用力地握住红景天的手,泪如雨下,“是谁害您,究竟是谁害了您!”他轻轻地摇头,用力抓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地写了两个字,然后用极轻的声音说,“拜托给……你了。”话音刚落,他的手就从我手中脱落,垂向冰冷的地面。

轰隆一声响雷,大雨倾盆而下,天地起了一层浓重的水雾。我伏在红景天的身上失声大哭,好像又回到多年前的那个午后,不久前的那个黄昏。老天不公,神佛无眼,为何好人总是在这红尘路上不得善终。他最后在我手心里写下的“徽商”二字,重如泰山,压在我二十几岁生命的肩头,但在他猝然离世的这一刻,我还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商道十七

红景天的死讯,在第一时间,席卷了整个徽州。洪景来骤然听到噩耗,竟倒地不起,而红景天的夫人余氏贞烈,一尺白绫,殉了夫君。

曾一味披麻守灵,跪在灵柩前三天三夜,不吃不喝。自发来拜谒亡灵的徽商,百姓,络绎不绝。

灵堂上的恸哭声,好像离我很远,我和曾一味一样表情漠然,处在冰冷的尘世外,眼睛赤红地盯着灵位上的名字。红景天的一生,并不如洪景来一样,声名显赫,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做过什么,他拥有多少财富。

我所能知道的,是他对曾一味这个间接害死自己独女的女婿始终不离不弃,在我们无力接济徽州灾民的时候,他第一个挺身而出。厨王大赛的时候,他用“一道普通百姓也能吃得起的好菜”安定了人心,在我因私为金不换说话的时候,他宽严并济,在徽商被苏商逼入绝境的时候,他不顾身份下跪求情。他是一个慈父,是一个仁商,是良师益友,徽商没有了他,就像医界没有了冯子洲。

靳陶不知何时走到我身后,低声说,“林晚,你跟我来一下。”

我木然转身,“去哪里?”

“徽州分会。所有徽商都等在那里。”

我随靳陶走进往日熟悉的院落,老树犹在,旧墙不改,只红景天的那间大屋,门上落了锁。不知是有心人,还是人无意,反正那间屋子我不愿再多看。所有人都坐在议事的屋子里,表情或沉痛或落寞,好像一群没了头领的大雁。

有时,我宁愿自己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用不起红袖这样的丫环,认识不了冯子洲和红景天这样的大人物,那么他们的离开,于我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场场轮回,不会让我痛得这么撕心裂肺。

靳陶走到正中,环顾四周,“今天,我要代表洪大爷,宣布一下他的遗言。”

堂上的徽商面面相觑,还有几声微小的议论。

“洪大爷名下所有的产业,将由林晚接管。另外,洪大爷指名的下一任徽州分会掌户的接任者,也是林晚。”

一语激起千层浪,好几个老资格的徽商“簌”地起身,纷纷回过头,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我。我对这个遗言的来处一头雾水,对于红景天几时指定我为继承人的事也浑然不知,只得起身澄清道,“南班首,恕林晚多言,林晚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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