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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良缘(20)

他低头亲了一下我的眼皮,笑道,“不丑,你是这世上最美的小娘子。”

我推他,嗔道,“谁是你娘子?没羞!”

他抓着我那半截头发,挑了挑眉,“结发为夫妻,还想赖?晚晚是我的妻子,生是,死是,生生世世都是。”

回忆是这世上最伤人的利器,不见血,却有抽筋剥骨般的疼痛。我的眼眶渐渐湿润,扶着墙角,哽咽出声。许我的生生世世,怎么不算数了?这短暂的一生还未结束,我们却已经走散了。

红袖扶着我,轻轻叫了一声,“夫人……”把手帕递给我。

我摆了摆手,抬起头。前面街上,一盏灯笼移了过来。

☆、桃花十八

灯笼后头,是一张俊雅的脸,像一朵在夜中讴歌的白色月季。

靳陶自下人手里拿过灯笼,往我跟前一照,当即就笑了,“我才说哪家的娘子身姿如此绰约,叫人忍不住来看,原来是林夫人。夜色将浓,何以在此?”

他讲话没个正经,我自然恼了,反唇问道,“夜色将浓,公子这是要去往何处?”

他愣了一下,随即摸了摸额头,“夫人还是那么厉害,半分不饶人的。白日里为行首办事去了,刚刚回城。”顿了一下,“究竟何事,是否需要在下帮忙?”

红袖嘴快,“我家夫人丢了一个重要的锦囊,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我看了红袖一眼,红袖乖乖地收了话头,退到我身后去。

靳陶不解地问,“一个小小的锦囊而已,为何不重新做一个?这可比找省事多了。”

我心中也知锦囊很难再寻回,当下便死了心,唤红袖去让家丁们莫再寻找,打道回府。红袖走开的空隙,靳陶近前问,“恕在下冒昧,那个锦囊是否跟行首有关?”

我心中微颤,好像一支箭正中红心。神智稍顿,靳陶就已经觉察出来了,了然笑道,“世间有情人,能同甘共苦的已然不多。生死都不能分开的,更加难能可贵。看来在下不得不告诉夫人一些事了。”

他转身对下人说,“你先回府衙,向行首复命,我稍后便回去。”

“是。”那下人低眉垂首,恭敬地退开了。

靳陶叹了一声,“我寻到姑苏来时,亦不敢确定夫人就是林晚。毕竟世上重名重姓之人太多。直到宋知府派人来徽州请我,拿着大行首的五芒星玉,我才断定了,你便是行首的‘亡妻’。”

我猛地抓紧身上的披风,“亡妻?”

“是,夫人远在姑苏,必定没有听过‘郡主续弦’这个京城街巷广为传颂的故事。寿阳郡马在府中供着亡妻的牌位,于京城郊外最好的一块地,建了亡妻的陵墓。也就是说,他为寿阳郡马之前,已经言明曾娶妻,郡主却也甘当续弦。”

当年,我们隔着断桥,双双落下悬崖。我以为他死,他认为我亡。

我的声音干涩,“他……为何娶郡主?”

“我也意外。他性子寡淡,若说贪慕荣华,我是万万不信的。但具体什么因由,他也不肯说。”靳陶摇了摇头,探看了一下笼中的烛火,又说,“他也是个痴人,到哪里都带着一个牌位。在各地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都在牌位前烧。我还听决明说,他有时能对着牌位说上一整天的话。天,我认识他以来,一天听不了他跟我说五句。”

我怅然。无怪决明用那么悲痛的目光看着我,想来亡妻变成未亡,郎君又已另娶,就像戏里演的一样。

“第一次在府衙里见时,他装作不认识我,我以为他已经把我忘了。”

靳陶苦笑,“怎么可能?但郡主和贤王的人盯得紧,宋大人又在场,所以行首绝对不能认你。有些事,我也是到了姑苏之后才知道。”

我想继续追问,他却摆了摆手,“不要再问,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夜已深,早些回去吧。若是丢了行首予你的东西,就再当面向他要,他无论如何都会再给你找来相同的。”

红袖返回来,靳陶也收住话头,径自提着灯笼走远了。

红袖好奇地问,“夫人和靳公子都聊了些什么?”

我心中酸涩,眼皮跳了几下,“一些残酷的现实。”

*

夜里,我又口渴,起床喝水。有人在外头轻敲我的窗户。

我走过去低声问,“谁?”

“晚姐姐,是我。”苏淡衣的声音。

我把窗户打开,吓了一跳。只因苏淡衣形容枯槁,又一身素衣,像孤魂野鬼。她猛地抓住我的手,恳切地问,“晚姐姐,他是否答应?”

我点头,“明日午时,在府门前等我。”

“真的!”她欣喜,复又惊恐地问,“方……方重同意吗?他不同意的话,没有人能把我带出这里的。我虽然受命监视他,可是我真心想嫁给他。可是他一点都不喜欢我……他还要杀我……”

她捂着脸哭,正要转身走掉,我忙问她,“你是受了谁的指使来监视他?监视他什么?”

她却没有理我,径自走远了。

翌日,我照常去前堂用早饭。李慕辰正和方重说话,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方重的表情很宁静,像是无风时的海面。我故作轻松地问,“一大早的,爷俩说什么好事呢?”

李慕辰的脸满是兴奋,“我跟方小八说我以后要当名医,方小八说,要当就当冯爷爷一样的神医!”

我平静地落座,方重起身为我盛粥。我朝李慕辰“嗤”了一声,“就你?李慕辰,你换了不少行当了吧?要不要三十六行都试试看?”

方重勾了勾嘴角,把粥碗递给我,坐回自己的位置。

“哼,我才不管你这个女人怎么想。”李慕辰靠在方重身上,冲我做鬼脸,“我只要方小八支持就好了。”

我低头喝粥,懒得跟他一个小屁孩计较。

方重摸了摸李慕辰的头,对我说,“他有兴趣就让他试试吧。济世救人,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愿望。难道你不喜欢?”

我还没说话,李慕辰已经叫了起来,“打倒林晚,方小八万岁!”

“逆子!”

“你逼的!”

方重抬手调停,“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赶紧吃饭。李慕辰,你不是要去上课了?先生已经在书堂等你了。”

“啊!”李慕辰低头,迅速地喝完粥,又拿了一个包子塞在嘴里,飞快地跑远了。

方重摇了摇头,把剩下的咸菜推到我的面前。我若无其事地说,“下午,我想去逛街,让苏淡衣陪我吧?”

方重面色如常,“这种小事,你自己做主就可以了,不需要问我。”

“那……跟着我的那些人可以撤了吗?中秋那天晚上只是个意外,白天就不用派人跟着了吧?”

“随你高兴。”方重喝完了粥,一边擦嘴一边说,“不过苏淡衣最近兴起念头在武馆习武,身上有不少伤,你见了别奇怪就是了。”说完,他起身,慢慢离席而去。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的语气如此平淡,表情也与往日无异,他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是知道得最清楚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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