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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愁嫁记(84)

“你放肆!”庆帝重重地拍了下书案,满殿的人都惊得跪了下来。

杜景文伏在地面上继续说道:“父皇开科举的用心,在于选贤用能。王家的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他们也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我们既然都可以任用平民为官,为什么不能重新启用王氏后人?论家世,论学识,论声望,本朝哪个人能比得过王阙?”

“杜景文,你好大的胆子!朕十年前亲口说过,王氏诸人,不再录用为官,你是没听到吗!”

毕德升连忙劝道:“皇上息怒,担心身子啊!”

杜景文仰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字字如针:“父皇若真这么恨王家,为什么看到皇姑奶奶在请愿书上的署名会表现得那么失常?父皇若真这么恨王家,为什么知道王阙伤重失踪,会派殿帅四处寻找,怎么样都不肯放弃?父皇可以骗天下人,可以骗文武百官,却骗不了自己。王家回来,是众望所归,王阙,更是能担起科举重任的不二人选!”

庆帝身体一震,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儿子。这些年,没有人敢在自己面前提王家,生怕犯了忌讳。时日久了,连他自己都以为,王家在京中已经没有什么痕迹了。但今天自己的亲生儿子直言不讳地说,就算王家已经被赶出京城,就算已经过去十几年。那个曾经名门中的名门,如今在朝中依旧有着连沈怀良等人都撼动不了的威慑力。

良久,皇帝平复了情绪,缓缓道:“你回去吧。”

杜景文这次依言不再说,恭敬地退了出去。

杜景文出了宫,却没有回自己府中,而是径自去了醉仙楼。包间牡丹里,谢金泠早已坐着等他,面前的花生壳堆了高高的一叠。

杜景文擦了擦额上的汗,叹道:“谢大人,果真是好险。”

谢金泠朝他笑道:“辛苦殿下了。”

“谢大人此言见外了。只是我不明白,谢大人最得父皇信任,若是大人前去提,不是会更好吗?”

谢金泠摇了摇头:“旁人或许不知,但皇上却最清楚,我谢金泠能有今日,多亏了当年王雍大人的一纸推荐书。我与王家,不管愿不愿意承认,都有着撇不清的关系。再加上,我本身在科举一事上,也确有打击世家大族的私心。主考官的人选,我不应该再去提。”

“可是父皇,真的会这样做吗?”杜景文忧虑重重,“我更担心的是,就算父皇想通了,要招玉衡进京主持科举,但玉衡肯来吗?”

谢金泠潇洒地一笑:“圣旨一下,那不来便是抗旨,你觉得王阙会做这样的蠢事?”

不几日,庆帝果然下了诏书:召已故太保,靖远侯王雍之孙王阙入京,授礼部侍郎一职,承其祖父靖远侯之爵位,主持首届科举。

此诏书一经公布,不逊于当年王氏被赶出京城的轰动。举国乃至朝堂,都像炸开了锅一样。谁都没有想到皇帝任命的主考官竟然会是王阙,但任命王阙,又确实让满朝文武无一人有微词。

王家曾是东青国第一望族,“王派清流”在朝中虽已无人敢提,却无人不知。那段往事曾辉煌地刻在东青国的国史里,那些曾经仰望的风流人物,虽然已经故去,但仍点点洒落于时间的长河,犹如永恒不灭的星辰。

许多老臣亦是感慨万千。当年那个十几岁便可以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第一公子,如今变作哪般模样?可有其祖父当年的风姿?他真的会应诏入京吗?王家和皇帝之间的恩怨,难道真的会因为这一旨诏书而化解?

就在所有人惴惴不安地等待之时,杜文月和沈毅的婚礼如期举行。

清晨,京城的城门外百姓正在排队等候进城,因为早起脸上都还带着未醒的朦胧和倦怠。他们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在京城的官道上显得特别响亮。不知谁轻呼了一声,众人纷纷回头看去。

四下灰蒙蒙的,太阳的光只照亮了天边的一个圆弧,晨间还有轻雾。来人策马上前,一袭软烟色的狐毛披风,没有一点花纹。披风里面是素灰色的织锦弹墨长袍,脚上是一双金丝边的玄色棉靴。这样的装扮虽贵气却十分低调,极衬此人璧玉般的容貌。既有文人墨客的那种温润儒雅,又有王孙贵子的那种非凡气度,叫人望而生畏。

守城门的士兵看到眼前兀然出现这么一个人,还有他身后的华盖马车,也是微微愣了一下。

小半个时辰之后,毕德升步履匆匆地跑过宫中的回廊,来往宫女太监都不知道一向稳重的大内总管因何事如此着急。毕德升跑进龙苍宫,顾不上喘气,就在庆帝的寝殿外叫道:“皇……皇上!公子终于来了!还……还有……大长公主!”

庆帝本在闭目养神,闻言连忙正襟危坐,不确定地问:“你……你说谁?”

“大长公主殿下!”毕德升高声回禀道。

轰地一声,皇帝的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

多少年了啊……崇姚拄着龙头拐杖,扶着王阙,缓步行走于这座曾经无比熟悉的宫殿。当她还是个姑娘的时候,皇宫里的每一处都有她的影子。她与那个男人在这里相识相爱,她与那个女人在这里由情敌变为好友。她在京城里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年华。

这许多年过去,这座恢弘气派的宫殿,并没有因为一些人的离开或是一个时代的终结而有丝毫的改变。

王阙看出引路的几个小太监似乎皆十分紧张,间或还会偷偷回头瞄眼看看他们。

他微微勾起嘴角,目光放往别处,寻找那些儿时常去的地方。玉湖,柳树,松杨林,钟楼……而后那座威严的龙苍宫,渐渐出现在视野尽头。

庆帝像个无措的孩子一样站在龙苍宫外面。他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当看见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影子出现的时候,呼吸本能地一窒。儿时,他总爱跟在她身后,因为没有母亲,他比别的皇子都更寡言少语一些。皇宫里,只有姑姑真心对他好,疼爱他。陪他玩,教他写字,晚上他睡不着,还哄他睡觉。那些母亲没有来得及做的事,母亲没有给的爱,都是姑姑给的。

那个总是明艳照人,高贵不可一世的姑姑也老了啊。满头的银发,朴素的裙衫,但那眉眼之间的气势,俨然还与当年一模一样。他记得当年王家出事时,她给了自己一巴掌,骂自己是白眼狼,扬言此生再也不会见他……

“悠仁。”崇姚轻声唤庆帝的名字,露出一个慈和的笑容来,“好久不见。”

龙苍宫上下惊愕地看到他们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皇帝,竟然像个孩子一样哽咽了起来。

王阙看到皇帝,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儿时,这位皇帝曾手把手教他写字,告诉他朝政国事,俨然把他当成一个皇子一样在培养。没想到再见面时,那个总是眉眼多情的皇帝也已经老了,眼角,鬓旁,都是岁月的痕迹,脸上也更增添了几分威严。他拄着手杖上前,刚要下跪,庆帝忙抬手道:“衡儿,你的腿脚不便,免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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