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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名局(81)

“因为碗小啊,你饿了那么久,一碗下去肯定更饿,第二碗也只能吃个半饱,第三碗纵是未能尽兴,可你被我坑了一笔,哪里还愿再受这气呢?”那人笑盈盈的盯着借帐簿,“当然,你还想吃我不介意。”

“……”叶长流自出醉风斋,早已有着呼风唤雨的本事,从商以来,遇见过的无赖痞子更是数不胜数,纵是见着比这家伙更加可恶之徒又岂会束手无策?只是这家伙生着一副漂亮至极的良善面孔,叫人即便恨得牙痒痒也下不去手,若自己对“救命恩人”斤斤计较,倒显得气量狭窄了。

这边叶长流兀自在做着思想斗争,那边那人目光微微一凝,不可置信的瞧着那本借帐簿:“你、你……”

叶长流丈二摸不着头脑:“我?我怎么了?”

“你叫……”那人那双眸子渐渐升起异样的目光,“叶长流?”

这一问,倒是把叶长流问的愣住了。

他再次入世,开始利用醉风斋的各种知识与讯息拢财,短短两年内就盘下南海两座尚未开发的岛屿作为商团的据点,而后几年更是将商铺、钱庄、酒楼、绸缎等生意做遍各国,再过上三年五载只怕拿下天下第一商都未必是件难事,但……他的生意大抵是培养一些出色的人才进行打理,明面上亦是这些掌柜老板运筹操作,这样一来,他这幕后大当家反倒籍籍无名,鲜有人知……再说,纵是有一些不得不亲自应酬的大商会,他也是把叶闲这个名字摆上台面,叶长流,当是无人问津的称呼才是,这家伙怎么会……

那人缓缓转眸,眼神里带着三分冷诮三分不甘,偏生还有三分挣扎,“叶长流,你……”

叶长流见他脸色阴晴突变,短短时间内,竟换了数次表情,不免有些心惊肉跳,莫不是自己在行商期间误伤误害过这家伙?“我……”

那人终于抬头,认认真真地道:“你的名字挺好听的。”

“……”

“不过,”那人歪着脑袋斟酌了一小会儿,终于释然一笑,“还是比我的略差那么一点点。”

“……”叶长流直愣愣看着对方,脑子已经不能正常思考了,“名……字?”

那人“嗯”了一声,乖巧的脸蛋隐现一层红晕,“我一直觉得我的名字很好听啊。”

这无赖是故意激怒我的吧是故意的吧是故意的吧……

“咳,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谢留宵。留宿的留,春宵的宵。”

叶长流料不到这无赖还有这般风雅的名字,一怔之下失笑道:“当时明月留双影,别后相思萦冷宵。倒是个令人感慨万分的名字。”

“不是,是‘感谢姑娘愿留宿与我共度春宵’的意思。”

“……”叶长流揉揉眉心,果然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看待这无赖啊……

“好啦,叶长流,”懒洋洋带着笑意的声音,“气都气饱了,现下没有心情再黯然伤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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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长流斜睨著他:“黯然伤怀?”

“你在昏迷的时候,嘴边嚷嚷着沈姑娘什么的……”谢留宵指尖托腮,“有时候又念叨小容小华啊,诶,该不会是什么虐恋情深的故事吧……”

“住口。”淡淡不着力的威严,叶长流唇线微抿,看着那笑弯的眼睛,他从来不是哑口无言的人,却居然不知说些什么,他重新躺回榻上,盖好被褥,翻了个身,便不再说话。

谢留宵撑着下颚瞧着叶长流的背影,很通情达理的不再唠叨,过了片刻站起身来,若无其事的收拾好碗具,吹灭了蜡烛,绕过塌的另一头,掀开被角,一骨碌钻了进去。

叶长流感到胸口微凉,睁开眼竟见谢留宵与自己钻进了同一个被窝,“你——”

“这儿就这一床软榻一张被铺,没把你丢一旁睡冷地板就不错了,别用这种嫌弃的眼神看着我,再说……”谢留宵忙着将褥子裹紧身子,“你一个大男人还怕被我‘春宵’了不成?”

谢留宵言毕闭眼呼呼大睡,叶长流懒得与他口舌之争,把身子转向另一头,就这么合上眸。

帐外北风铺天呼啸,帐内被褥温暖如斯。

也许是因为疲倦,也许是因为心力交瘁,又或许只是这个被窝十分暖和,他很快就睡着了,居然没有再做那些纠缠不休的梦。

直到他再度醒转的时候,四周已是寂静一片。他怔怔的看着帐顶,有一瞬间想起了许多事,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但他的确很平静。微微侧头,身边空空,谢留宵不知去了哪儿,叶长流用手臂枕着头,理了一会儿思绪,忽听帐外传来若有若无的琴音。

这声音是……

离帐帘不过几步之遥,叶长流小心翼翼扶着受伤的腿,慢慢挪到帘边,掀开,但见那戴着厚重毡帽,搬张小凳子坐靠在帐门外,颇为认真的拉着弓弦胡琴的,却不是谢留宵又是谁?

谢留宵听到动静,停了下来,回头看了叶长流一眼,笑了笑,继续悠悠然拉起琴来。

此刻天色还未大亮,一碧千里茫茫,加之琴音音色柔和,确有几分深沉带着苍凉的意味,叶长流听了一会儿,道:“这马头琴倒是不错。”

谢留宵边自我沉浸琴音中,边道:“草原人管这叫胡兀尔。”

“你的曲子很是寂寞。”

“诶?”谢留宵有些高兴的转头,“你听的出?”

叶长流微微勾了勾嘴角,“五音不全还能拉得这么起劲,想必你平常总是一个人孤芳自赏,寂寞得很。”

“你这人……”谢留宵倒也未恼,悻悻撇了撇嘴角,“扫兴。”

“为什么不问我是谁?”叶长流目光流转,“为什么要救我?”

“你不也没问我是谁?”谢留宵微笑,“为什么不怕我害你?”

说到这儿,两人竟是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我的命很苦……珍视的人、喜欢的人,都不在了。”叶长流神情迷蒙的看着天空,他的语气很是平淡,仿佛只是在说笑一般。

谢留宵“嗯”了一声,“你有很多不好的回忆。”

“是啊,你呢?”

“我什么?”

“你是汉人,为什么住在这儿。”

“我不知道,”谢留宵没有发觉自己的琴音越来越缓,“我没有回忆啊。”

叶长流一怔。

“三年前,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这儿,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谢留宵目光在远方停留片刻,道,“我只会说中原话,大概就是汉人吧。“

叶长流有些意外,“你没有想过回去?”

“这里无忧无虑,可恣意纵马,畅饮美酒,大声谈笑,我想,这样的日子一定比我以前来得自在许多……”

“你又如何知你过往过得不好?”

“醒来的时候受了很重的伤,比你还狼狈,是这儿的人救了我,他们……很好很好。”谢留宵想了想,“不过他们的名字就不大好听啦,什么阿穆尔斯尔愣什么的,真是难听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