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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名局(70)

慕容耀终于抬起了头,迎上叶长流的目光,虽然视线小弧度的一颤,最终仍是点点头,“这些话,我说迟了十二年。”

“不迟,有些话,明日说,刚刚好。”叶长流语调很轻,但很平静,“慕容公子,你勿需过于自责,当时护龙庄内的情况,本在西门傲掌握之中,即使你不动手,他们也难逃一死,我想,只为两个人的性命搭上整个护龙山庄,亦非裴将军与赵云水所愿。”

慕容耀黯然,他显然没有把这劝慰之语听进耳中。

“亦商,我们走吧。”叶长流深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控制情绪,“去看看你爹和……赵云水。”

裴亦商浑身一震,颤步跟上,西门轩亦走出几步,叶长流忽道:“西门公子,有些真相……对你来说,不如不知,不如不见。”

西门轩咬了咬牙,“我不见……不代表那就不存在。”

叶长流轻轻一叹,未再多言。

十多年未曾有人接近,护龙山庄的地窖比想象中来得更为沉闷、黑暗。

木揽风持着火把开路,沿着长长向下倾斜的走廊延伸走去,叶长流与他并肩,西门轩与裴亦商紧随其后,一路上几人无语。待到走到了那黑色沉重的大门口时,众人心神俱是一凝,木揽风忽然道:“锁让人撬开了。”

裴亦商眸光微微一闪,“莫非当年……”

“看这个痕迹,是新撬的。”叶长流淡淡瞥了一眼,“就在刚刚。”

一句话残酷的打破了故人幸存的奢望,裴亦商与西门轩均是神色一黯。

“公子。”木揽风提醒了一声,叶长流略略颔首,道:“恐防有诈,你们两个先在外头守着,我和木头先进去看看。”

裴亦商心中焦急,“公子,我也……”

“小裴,若有什么人图谋不轨将我们关在里头,那可就死不瞑目了,等了这么多年,不急于一时。”

“……是。”

这是一处较为宽敞的地窖,只是四围都是石壁,连门窗也无。火焰啪啪的在浑浊的空气中燃起几个火球,让这寂静的气氛添了几分诡异。

越往里走,恐惧愈深。

窖内唯一的光源就是那柄火把,随着火把经之处,可以看到一些破旧的酒罐、墙上挂着的画轴……然后是一张床,桌椅。

床上躺着一个人,若非那是一具白骨森森的尸骨,侧身微曲的姿势仿若熟睡一般——他的身上还盖着棉絮,显然临死前,还有人照料着他。

叶长流的嘴唇轻轻颤抖了一下,视线落在那具白骨的衣袖上,没有说话。

“公子……”木揽风知道他在忍耐,他一直强忍着巨大的悲伤——他已经习惯把痛苦咽下肚,直把心搅绞碎,把希望绞灭,他还能那么云淡风轻的站着,笑着。

“裴云将军,他总喜欢将袖口往上撩开,以前父帅常常笑他是土包子……”

木揽风见叶长流依旧是那一副淡然的模样,吓的心惊胆战,“公子你不要这样……”

叶长流将手搭在木揽风的手肘上,手上微一用力,把火把的方向掉转个头,光线落在了那张桌前的椅子上——那是另一具白骨。

那具白骨的主人想必在垂死前,将身子斜靠在椅背上,然后静静的看着桌上那一盘残局,寂寂而终。木揽风浑身一震,这是——护龙棋局,与当日叶长流与慕容执所弈,一模一样。

那么,他就是……

“噗”的一声,殷血飞溅撒向棋盘,触目惊心。

“二哥……”叶长流跪倒在地,饶是他咬紧牙关,鲜血无可抑制的从他口中渗出,地面很快积了一小滩血水。

“公子!”木揽风当即运功抵住他背心——不知发抖的是他的手,还是公子的背。

无论岁月怎么变换,无论眼前的人变成什么样子,总是这么清晰的感应到,这是他的二哥,赵云水。

“我只怕你不带上我,不让我与你们同年同月同日死。”

“三弟,我知道你的心装着天下苍生,可我从来就不是那样的人,我只想我的家人朋友能够平平安安。”

“三弟,保重了。”

叶长流拼命遏制着自己痛苦到极致让心脏钝痛的感觉,那些过往,那些十多年前的回忆不受控制的在脑海中走马观花,然后,变成一根根尖锐的刺,刺向心口最脆弱的地方,刺得他簌簌发抖。

“公子?”木揽风见他渐渐止了血,心下稍安,不料凑近一看,看到了叶长流蓄满泪水的双眼,大滴答滴的顺着面颊滑落,他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却仍是无法捂住间隙哽咽的声音。

这是木揽风平生第一次见到叶长流哭泣的样子,即使是谢留宵那次,都未曾如此刻这般……悲伤。

木揽风心中忽然一阵钝痛,“公子……”

叶长流怔怔的抚上云水那白骨森然的肩骨,一路往下,到了手指的位置,突然顿了一下。

五指蜷在一起,中间留着大大的空隙,仿佛原本进京握着什么。

握着什么呢。

木揽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亦是一呆,“像是剑柄,或是……匕首什么的……”

叶长流微微喘息起来,闭目凝了凝神,又重新睁开眼睛。

匕首!还有撬开的锁!

他倏然站起身,踉跄了一下,木揽风连忙搀住了他,急道:“怎么了?”

“你在这儿控制好小裴和小西门,莫让他们做出什么蠢事。”

现在最容易做出什么蠢事的人……是公子你吧。

木揽风默然,算是答应了。

叶长流快步走出地窖,顾不上与裴亦商他们说上什么,飞快运足离开。

飘忽雾气悬浮林间,森森草木翻天作海。

他一路直奔护龙庄外的山峦上,四处张望,似在寻着什么人,苦于雾中迷蒙,四周事物皆不甚清楚。

月亮升起,月光透过云层照射在峦顶前,隐约有一人飒然驻足。

叶长流目光微动,在离那人几步之差时,站定。

林中雪梅零星,在夜色中的颜色显得迷离。

那人负手身后,临风而立,一袭黑袍猎猎作响,叶长流蓝衫轻拂,视线慢慢落在那人手中的匕首上。

那是一柄金镶玉匕首。

那年出征前,小容送了一块护身润玉给自己,云水则收到这柄华贵的匕首。

那时,赠物的少年笑道:“甚好甚好,我俩兄弟受了排挤,互相关照才是正理,将这好好收着,让小陵王也嫉妒嫉妒。”

那一役后,他远走天涯,再未有音讯。

叶长流轻轻一叹。

华颜,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第三十一局:小容阿陵(视频)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华颜缓缓的转过身来,他的神情看似疲惫至极,见到眼前这人,却是微微一愣,“阁下是……”

叶长流抬袖为礼,“大理寺少卿叶闲。”

“叶大人。”华颜稍一回礼,语气平平,“在下华颜。”

“原来是相爷之子,”向来嚣张跋扈的华颜如今冷淡如冰,这让叶长流十分难受,“本官审案时,发现护龙地窖内少了一柄匕首,如此要物……不知华公子拿去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