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那是机缘，可现在，才明白过来，这是处心积虑。
“你没想过救苏凤箫？”我定定看着他，“她被卷入其中，是无辜的。”
“将她卷进来的，是她父亲的野心。”他面无表情道，“况且，即便没有这件事，在苏家内宅中，你以为她能活多久？”
天色彻底暗下来，一阵风吹来，长明灯的灯芯晃晃悠悠片刻，忽明忽暗。
“天底下无辜之人太多了。”他站在我面前，微微俯身，轻轻触摸到我的额脸颊，无限怜惜，“彼时我连你都救不了，何况旁人。”
他的掌心炽热，衬得我的脸颊也有些发烫，我反手摁住他的手背，“那这一次，你带我出宫是意外，还是你早已算定的？”
他携着我的手，继续往后园走去，忍不住笑了。
“我本就想带你出宫去散心，谁知邺王来了，那便正好。”他仰头看了眼夜空中的寒月，“我若是不出城，他们未必会有敢动手的胆量。再者，只有我不在京城，才能知道，这朝中哪些是人，哪些是鬼。”
“我的‘娘家’……是人是鬼？”
他含笑看着我，“女眷们软禁在府中，至于苏相，已经入狱了。大理寺正在彻查，边关数次战败，与他苏家内外勾连大有干系。”
“可他已位极人臣，为何还要这么做？”我大惑不解，“覆巢之下无完卵，他勾结北庭，意欲何为？”
“不止是他，还有太后与邺王。”皇帝倏然止步，清癯的脸上露出些许寂寥，“他们不想天下太平的，只有边境患难，朝堂不稳，才有机会控制我。”
“蛰伏了五年，幸好你还是做到了。”我长长叹了口气，既有如释重负，也不免有些心疼，“终究还是你一个人，走到了这里。”
“不，有你在后宫陪着我，我一直甚是安心。”
我便有些赧然，“我可没帮上什么忙。”
他莞尔，替我理了理鬓发，俯下身，又与我视线齐平，问道，“你不问我……为何不告诉你过去发生的事？”
我愣了愣，闪避开他的眼神，轻声道，“我能明白。”
无非是担心我，怕我恢复了记忆，又变成了性格激烈、想要手刃仇人的白长樱。
无非是……想要我忘了所有的仇恨和痛苦，在后宫中做一个无忧无虑的皇后罢了。
“你不怪我瞒着你？”
我摇了摇头。
他竭尽所能的，让我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我也大可不必矫情地只想要一个真相。
毕竟，在我厌倦后宫生活的时候，皇帝带我去了醍醐洞。
我死过了两回，即将又要死一回，着实没有什么理由，再和他置气了。
“太后和邺王，如今在何处？”我不答反问。
“都已囚禁了。”他淡淡看着我，“当日皇兄被构陷，太后已经承认了，是她与苏相联手，为了给邺王铺路。谁知先帝病重，我又以军功崭露头角，无奈权衡之下，成全了我。”
“这五年母慈子孝，我竟看不出这其中还有这么多磋磨。”我轻轻叹口气，“也不知是我傻，还是你们都入了戏，真假难分。”
皇帝忽然就笑了，“说起入戏，还有些人，想要再当面见你，向你辞行。”
第79章 曲终
再次见到了后宫嫔妃姐妹们，是在九鹿寺的后园之中。
魏美人、德妃、卫妃……乃至于一众新入宫的美人，都换下了宫服，换上宫外少女的装束，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我才踏进屋内，她们便涌上来，团团将我围住了，七嘴八舌地问好。
年纪稍长的德妃才轻轻咳嗽了声，提醒大家，“这是皇后。”
一屋子的女孩子静了静，忙不迭地向我行礼。
我将她们扶起来，笑道，“既然是在宫外，不必客气——再说了，往后我也不是什么皇后了。”
姑娘们面面相觑，只有魏美人直愣愣地脱口而出，“不是皇后？娘娘是何意？”
我不欲与她们细说，只笑道，“这段时日京城出了大事，你们都没事吧？”
德妃回道，“皇后同陛下离开了京城，的确纷乱了一阵。我们被软禁在后宫，倒是没什么大事。如今乾坤已定，逆贼都已伏诛，我们是来向皇后辞行的。”
我愣了愣，“你们辞行？去哪里？”
这天下还有嫔妃能辞行的道理？
魏美人莞尔，“娘娘同我们相处了五年，难道从来不曾有一日怀疑过，为何这后宫亲亲热热的，从不为了争夺圣宠而吃醋起纷争么？”
我皱眉想了想，倒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我不在意皇帝，总觉得不见得每个人都要争宠，也就没有细想。
“皇后也不曾想过，陛下正当鼎盛之年，为何没有子嗣？”卫妃抿唇笑了笑。
这我倒是想过，彼时是觉得，那是皇帝的问题。
“你们……”我一个一个地望过去，证实着心中的想法，“你们一直都在陪着我……”
魏美人拿扇子掩住了唇，娇声笑道，“我们也发愁，皇后一日不与陛下和好，我们等着要出宫，得等到何时呀？”
“既然要掩饰皇后的身份，这宫中便不能没有嫔妃。”卫妃凑到耳边，轻声说，“我们几个，皆是陛下精心挑选，掩人耳目，入宫陪伴皇后的。日常也就陪着娘娘打打趣，聊聊天，自然不会对陛下有什么心思。”
“可是，你们也都侍寝了……”我脱口而出。
“皇后还记得中昭殿前的那些小偏殿么？”德妃莞尔，“每一次侍寝，我们不过在那些偏殿里，独自过一夜罢了。”
她们说的这些话，宛如一个个惊雷在我耳边炸开。我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对了皇后想知道臣妾的身份么？”魏美人一本正经看着我，“臣妾本姓纪。”
“老纪是你什么人？”
魏美人笑道，“那是我家兄长。我听闻，我家兄长曾想要为我向你提亲。谁想到这般阴差阳错，我果然入了宫，陪了姐姐五年时间。”
少女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的身份，都是陆亦衍亲信们的家眷，大约也是他最信得过的人。卫妃笑道，“皇后娘娘，并非我们要帮陛下说话，可这些年冷眼旁观，陛下心中所爱，唯有你一人。”
“是呀，后宫寂寥，我们几个闲来无事，最有趣的便是猜测，皇后与陛下今日吵架没有，何时才能和好。”魏美人掩笑，“说到这个，新来的崔妹妹猜得可准了，还赚了我们不少银子呢。”
我又好气又好笑，归根结底，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场戏。却还陪着我和陆亦衍，演得这般逼真。
但无论如何……还是谢谢有她们陪在我身边。
让我在后宫的日子，不至于惶恐，不至于度日如年。
“此生有幸，与诸位相逢。”我起身，向她们盈盈下拜，“耗费了妹妹们数年时光，长樱谢过了。”
她们手忙脚乱地扶起我。
魏美人眼中含着润湿的水汽，“陛下已经赏赐了许多珍宝，让我们带出宫去。”她俏皮道，“皇后若还是觉得歉疚，不妨再给我们添些良田店铺，我们不嫌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