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迟疑了半晌，才缓缓站起来，笑道，“娘娘若是觉得陛下喜欢这份茶点，不妨回去时顺道带去就好了。”
“本宫在中昭殿侍疾久了，难得出来透透气，正想着独自在这里看看书。妹妹就替本宫辛苦一趟。若是陛下留你……”我握住她的手，情真意切，又意有所指，“你不用顾虑我，中昭殿大得很。”
德妃终究还是走了。
我便独自一人舒舒服服在榻上斜倚了，招呼小月也不必拘束，想吃什么尽管拿。
“皇后娘娘，您还吃得下？！”小月气呼呼瞪了我一眼。
我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但这是谋略——
书上说但凡谋略，无一不该施仁义而尊贤士。我得从最亲近的德妃开始，慢慢来，一步步来。
我如今的艰难处境，小丫头片子又懂什么呢？
“将烛火挑亮一些，我再看看书。”我换了个姿势，半躺在榻上，翻开了一页《庄子》。
说起来，《庄子》可又比《春秋左传》有趣得多了。庄老先生讲道理竟能打出那么多有意思的比方，比起动不动便血流成河的史册，当真好玩多了。
我翻了两页，随手去拿桌上的点心，一摸，竟然吃完了。
“小月，去问问，芙蓉糕可有多的。”我随口吩咐，视线舍不得离开书册。
后头一点声响没有，静悄悄地，依稀只有深秋促织残存的叫声。
烛火忽又闪烁，隐约有凉风吹过我的后颈，我只觉得一阵凉意。
皇帝的声音破空而来，带着压抑住的怒气。
“皇后，你读了几天的圣贤书，就读出了这么个馊主意？”他一把就将我拽起来，几乎咬着后槽牙，“你把朕当做什么了？！”
第34章 赌气
手中的《庄子》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我甚至连嘴边的糕点屑都来不及擦一擦，就被揪了起来，直直面对皇帝。
皇帝大约是散了议事便直接来找的我，连常服都未换上，周遭的烛火被风带到，明明暗暗，衬得他的脸色愈发阴沉。
“陛下怎么连衣服都没换？”我有些惊讶，“晚膳用了吗？”
皇帝居高临下盯着我，眼神中怒火并未消散，只是冷冷放开我，语气甚是微妙，“原来皇后眼里还有朕。”
这份微妙，我体会到了。
阴阳怪气。
我有些摸不准他为什么忽然来找我，但也只能陪着笑，“陛下这话说的，君为臣纲，夫为妻纲，我自然是记得的。”
那一日从屋顶上下来，虽在一个屋檐下，但他吃住都在别处，我也未见过他。只记得分开时他将我送回了寝殿，因我那时候心事重重，倒也没留意他有什么异样。应该不是那时得罪了他。
难不成刚才德妃去找他，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惹恼了他？那我岂不是一片好意，反倒害了德妃？
皇帝并不接我的话，我讪讪笑了笑，小心翼翼问，“德妃妹妹送去了茶点，陛下没吃吗？”
皇帝沉默半晌，薄唇轻轻抿着，我莫名能感知到，此刻他的怒火在一点点的积蓄。
“上次让人陪我用晚膳，这次又让德妃来送茶点，皇后，你当真大度得很。”他的声线毫无起伏，却又逼近了我一步，“中昭殿大得很，还容得下许多女人，是不是？”
我噎了噎，终于笑不出来了。
皇帝自幼便出身尊贵，高高在上，自然是喜欢女人们为他争风吃醋，德妃瞧着冰雪聪明，怎么心中也是个没成算的，这种话竟然直接同皇帝说了，也难怪他怒气冲冲来找我算账。
眼角余光往周遭转了一圈，一个人都没有，想必都是被皇帝遣散了，也没人能帮着递个话头，我只好绞尽脑汁，鼓起勇气，“臣妾这么做，不都是按着陛下的意思来的吗？”
皇帝双眉微蹙，不怒反笑，“不断往朕身边塞别的女人，是朕要你这么做的，皇后是这个意思？”
“你不是说我这几年什么都没学会……”我小声辩解，“我这不是慢慢在学么。再说德妃家世显赫，陛下是用人之际，亲近一下她也是应当的。”
皇帝在榻边坐下了，也不看着我，只是把玩着小香瓶，缓声道，“所以，在你心里，朕想要开疆拓土、稳固基业，是得依靠外戚了？”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我愈发觉得陆亦衍这个人，惯会曲解我的意思。
只是这么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我听得有点慌乱，“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你这样想，倒也没错。”皇帝淡淡打断我，“毕竟当初朕要娶你，也是为了你母族的助力。”
我抿紧了唇，站在一旁不敢说话，只敢用眼神悄悄观察他。
他比起怒气冲冲进来的时候，已经冷静了许多，可不晓得为什么，我却越来越不安。
“坐吧。”皇帝冲我微微扬了扬下颌，“朕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有话想同你说。”
我便在他对面坐下，放轻了声音，“陛下想和臣妾说什么？”
皇帝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却没有喝，拨弄了一下茶盏，“朕要纳苏凤箫为妃，她既是你妹妹，这件事便交给你去操办吧。”
皇帝的声音低沉而明晰，我听得明明白白，一个字都没漏。可我又好像是没有听清楚，他的每个字都带着回音，嗡嗡地在我脑海里盘旋。
皓月当空，是深秋极常见的高爽天气。
这个时节，蝉鸣声渐渐少了，偶尔风声滑过，似是有落叶悄悄飘零的声音。
我垂下视线，心中一遍遍地回想皇帝适才说的那句话，努力的，一遍遍接受它。
“皇后，你听到了么？”皇帝侧头望向我，一字一句。
“是，听到了。”我深吸了一口气，原本是想用欢喜一些的声音，可出口的时候，到底还是涩了些，“臣妾恭喜陛下。”
皇帝凝视着我，眼神中带着一丝错综复杂，“除了恭喜我，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我给自己倒了盏茶，一口气喝下去了，润润嗓子，亦定了定情绪，努力勾起了唇角深深的弧度，“既是陛下的喜事，亦是臣妾妹妹的人生大事，陛下放心，臣妾定会好好操办的，绝不出一丝纰漏。”
仿佛是我的错觉，皇帝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失望，竟又问了一遍，“除了这个，没有别的要对我说么？”
我失笑，脱口而出，“陛下到底想听什么？要不就告诉臣妾，臣妾再照着说吧。”
皇帝一动不动地看着我，隐约有情绪在他一双凤眸中翻滚，但很快又如同古井一般恢复了平静，“行，没有就最好了。”
他顿了顿，用讽刺的语调，“朕等着你，操持好这一场婚事。”
第35章 自由
“小姐，你这么早就醒了？”小月听到我起身的动静，披着衣裳进来，给我倒水。
“什么时辰了？”我就着小月的手喝了口茶水，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这一晚我几乎没怎么睡觉，翻来覆去地，脑海里有各种光影画面闪现，混杂着皇帝同我说过的话，心口仿佛始终有一块大石头重重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