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后宫佳丽中，卫妃是最端庄的，平素沉默寡言，我虽喜欢她老实的性格，但也嫌她有些闷，不如魏美人她们有趣。往日她甚少独自来我这里，也不晓得这次这么执着求见是为了何事。
卫妃进来，规规矩矩地向我行了一礼，“娘娘万福，臣妾有一事，特来请求答允。”
平日里她为我做药枕香囊，调配香料，没少帮我的忙，今日这般郑重请求，我连忙扶她起来，“妹妹怎么这么客气？到底何事？你说，能做到的本宫一定做。”
“家父一直患有肺疾，这段时间身子反反复复，一直不好，臣妾不能侍奉在身边，很是不安。”卫妃惶然道，“请娘娘准允臣妾随娘娘出宫，去九鹿寺侍佛半月，以全孝心。”
“此事……”我沉吟片刻。
卫妃企盼地看着我，微微咬住下唇，显然很是紧张。
“此事不难。本宫正好也要去九鹿寺，你便与我同去吧。”我安慰道，“还有，御医去瞧过你父亲了么？需要什么药材，尽管来宫里拿。”
“多谢娘娘！”卫妃连忙跪下磕头，“多谢娘娘！”
傍晚时分，凤驾便离开了皇宫。
我坐在车辇中，回望皇城。晚霞如同浅浅幕布，将中和殿衬得雄伟森严。
皇帝还在殿内同群臣商议国事，太后正在佛殿内低声诵佛，后宫的美人们大约是在争奇斗艳，期盼夜晚能有天子的临幸。
车轮声棱棱中，我转回了头，望向前方，心中错综复杂。
一名内侍匆匆赶上来，对小月说了句话。小月回禀我，“小姐，信已经送到苏府了。”
说不上是轻松还是沉重，我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小月抿了抿唇，似是下定了决心，问我，“小姐，你真的要这么做吗？就算夫人胁迫您，您是皇后呀，不用怕的。”
我出神了片刻，浅浅笑了笑，“陛下看上的人，何必要阻拦呢？”
这是我第二次来九鹿寺。
这一次，我正大光明地住在鹿苑。
鹿苑的禅房本就是为皇室准备的，虽然朴素，但清幽洁净，一应摆设亦是高雅。墙上挂着的一幅字，手书一个“心”字，相传是当年达摩老祖的亲笔。案桌上供着一个碧玺净瓶，白玉脂盘上放置着一枚黄澄澄的佛手。
我转了一圈，看到地上放着的箱子，便问小月，“这箱子是你带来的？”
罗谦向我行礼，回复道，“启禀娘娘，这箱子是陛下让末将带来给娘娘的。”
我愣了一下，“打开。”
罗谦上前打开，并没有多看一眼，退了出去。
我踱步上前，往箱子里张望了一眼。一半是书册，我随手翻了两本，并不是佛经，也不是女徳，却是我爱看的游记和传奇。还有阎立本与吴道子的画，亦是我平日里爱观赏的。
“还有棋盘，棋子，还有棋谱呢。”小月指着箱子的角落，笑得眯起眼睛，“还是陛下在意小姐。”
我有意板着脸，“这算哪门子在意？”
“瞒着太后给你送了这么多打发时间的东西，这还不是在意？”小月扮了个鬼脸。
“那是他巴不得我留在这里，越久越好。”
小月撇撇嘴，欢快地收了起来。
我看着她忙忙碌碌，知道自己刚才虽然嘴硬，可内心深处，却仿佛被温柔至极的羽毛轻轻拂过，皇帝他……是真的在意我么？我怔怔想着，一时间心情竟难以平歇。
九鹿寺的生活比我想象得还要平静。
我还记得当年偷偷溜进来的小洞，也借着散步的机会，走近看了看。如今已经堵上了，再难偷偷出去。回想也是，陆亦衍这样谨慎的个性，怕是当晚见到我，就已经堵上漏洞了。御林军负责此处的安全，更是慎之又慎，我在湖边驻足半柱香，侍从都要不动声色地上前，看看我是不是想要投湖。
其实我哪里是想投湖呢，我是皇后，母仪天下，为何要寻死？！
我站在湖边，只是想起了苏凤仪。她就是在此处溺死的。这样美的湖……我想象着她那样的名门贵女，竟如此时运不济……不由有些唏嘘。也感慨自己阴差阳错，竟在此处，与她交换了人生。
感慨了半天，日头渐渐晒了起来，我便叫了小月，回屋去休息。
没有魏美人唱曲，也没有楚贵人逗笑，我却并不觉得乏味。好歹此处没有太后在上头管着，也没人真的盯着我念佛诵经，我便每日捧着皇帝送来的志怪小说，看得津津有味。
午间用过素斋，我便在榻上斜靠着，翻一本唤作《河东传》的小说。正当暑日的午后，看了没多久，我便有些昏昏欲睡，渐渐闭上了眼睛。但还是能感受到小月蹑手蹑脚地前来抽走了我胸口的书，我任由她抽走，索性翻了个身，安心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昏沉的意识中，似乎有人提醒我午歇不要太久。我挣扎着醒过来，出了一身汗，喊了小月的名字，却也没人应我。
周遭安静至极，针落可闻。
我呆呆坐在屋内，耳边能听到风声，叶落声，甚至远处的说话声。
我走出屋子，四处找人，却始终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心里有些发慌，我跌跌撞撞地走到湖边，却见一道人影正在水中上下起伏。
是一个女孩子，穿着鹅黄衫子，正在湖中挣扎，向我伸出手。
我四处张望了下，恰好地上有一根长木棍，连忙探入湖中。
女孩连忙抓住了，那一刻，我的心中异样的平静。
我微微笑了笑，用力将木棍往前一推，旋即松开了手。
女孩被推入了更深的湖心，彻底没入水中之前，直直地看了我一眼。
那双灵动的黑眸，满是恐慌与怨恨。
那张脸……我见过的！
苏凤仪！
是……我杀了她。
第14章 见鬼
我胸口一痛，彻底惊醒过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下意识地看着自己的手。
没有木棍，没有水渍，什么都没有。
可这个梦这样真实，我仿佛还能听到她呜咽着大口吞水的声音。
是我……杀了她？
我大口喘着气，浑身发软地靠回榻边，这样热的天气，额头竟有冷汗流下来。
“小姐，你醒啦？”小月端着一盆水进来，看到我脸色有异，连忙给我倒了杯茶，“你怎么啦？不舒服么？”
我端着茶杯的手在轻微的发抖，尽量镇定地喝了口水，才觉得心跳渐渐缓下来。
“你没事吧？”小月有些担心，“怎么衣服都湿透了？”
我摇了摇头，“做了个噩梦，有点魇住了。”
“要不要请御医过来瞧瞧？”小月从我手中接过了杯子。
我站起来，“不用了，换身衣服就好了。”
“这不快要中元节了嘛，百鬼出行，做噩梦也是有的。”小月安慰我，一边又取了套衣服出来，“不然请大师来做个法？”
“你忘了我们是在哪里？”我笑着摇摇头，“佛门圣地，哪有野鬼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