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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玉京(97)

方天宠道:“将军请讲,末将知无不言。”

“前年你率军在原石河头与忽思齐部流寇交战,设伏成功,一举绞杀流寇百人,斩获敌人首级三十余个……”卫辰吾沉沉地凝视着他,干枯发紫的嘴唇一张一合,说出了方天宠最为恐惧的那句话,“祐之,你说实话,那次设伏真的成功了吗?”

方天宠几乎是想都没想,立刻道:“将军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战报都上报朝廷了,怎么会有假?”

卫辰吾淡淡地道:“我知道战报是怎么写的,现在我是在问你。”

“我……”方天宠哽了一下,当着卫辰吾的面竟然打了个磕绊,“当然,当然是真的。”

卫辰吾叹了口气:“你这个名字取得好,天宠,祐之,运气比别人强得多,连这种事也能瞒天过海。那村子里的人被你屠尽,忽思齐部忙着与冯林国交战,那天你带去的人同你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所以没有人会指证你……但是纸包不住火,你做下的事迟早会被人知道……”

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方天宠呆呆地站着,听他断断续续地道:“你的队伍里有一名忽思齐部的奸细,是他走漏了风声,所以你的设伏才没有成功……我不久前已经审问过那个人,他对当日之事供认不讳……”

谁也没料到方天宠突然暴起,瞬间冲到卫辰吾面前,铁钳般的手指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卫辰吾本来就被毒伤了心肺,惊愕之下又被扼住咽喉,登时面容紫胀,呼吸困难,喉中发出“嗬嗬”的气音。方天宠陡然间对上他濒死的目光,像是突然被冷水浇醒了一般,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蓦地一甩手,将卫辰吾重重地掼在了地上。

“将军、将军……我……”

卫辰吾行将窒息,一手握着自己脖颈,一手死死抠地,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浑浊的双目盯着方天宠,拼命做出“救命”的口型,可方天宠的双脚却如同被钉在了地上,一步也没有往前。

就在他的沉默中,卫辰吾终于失去了声息。

方天宠怔立了不知多久,终于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却是一个箭步抢到案前,手忙脚乱地将那密匣装入怀中,随即剧烈地喘息了几声,镇定平复片刻,环顾四周,见自己没留下别的什么动手的痕迹,才匆匆出帐,抓住一个巡逻的士兵道:“去请孟公公到将军营帐中来!”

眼下北陆军中分成两派,他不可能让忠于卫辰吾的那一派先得知此事,否则他们追查卫将军的死因,自己一定脱不了干系;而对于孟随来说,卫辰吾死了,北陆军群龙无首,正是他集权立威的最好时机,如果把这个消息卖给他,凭借这份人情,他或许还能更进一步。

这决定做得又快又果断,他甚至没有犹豫,就走上了另一条岔路。

他与孟随结盟,对朝廷报称卫辰吾急病而死,掌握了北陆军的控制权,又借着朝廷削减军士的机会,将卫辰吾的心腹亲信逐一拔除,终于彻底掩盖了那一夜的真相。

唯一在他意料之外的,是他偷来的那份未及发出的密匣,里面装的竟然不是卫辰吾向朝廷说明真相的奏报,而是他弹劾兵部尚书吴复庸贪腐受贿、徇私枉法,历数吴复庸在任内如何打压北陆军,瞒报军功等罪名的奏章。

仿佛是真应了卫辰吾临终前说过的那句话,方天宠的运气有如天助,不仅在卫辰吾之死中全身而退,还阴差阳错地拿到吴复庸的把柄,并且以此为要挟,在一年后借着吴复庸的推举,转调西海主持海防,很快又故技重施,走上了欺上瞒下的老路。

接下来的事惟明已经知道了,轻声道:“收了吧。”

迟莲挥手打散了光镜,与惟明并肩而立,一起注视着沉睡中仍然皱着眉头的方天宠,忽然道:“卫将军当年,其实并没打算揭发他吧,否则怎么还会托付他照顾别人?是方天宠自己做贼心虚,反而痛下杀手,害死了卫将军。”

“卫将军之死,一半是方天宠丧心病狂,一半是被朝廷给逼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惟明面容沉静,说出来的话却很不客气,“你会不会造梦之术?给他编两个上吊溺水的噩梦,让他也体会一下窒息的滋味。”

迟莲于是又结法印,掌中红光孕育出三团黑气,朝床上一弹,光团依次没入方天宠眉心。

惟明携着他一道出门,对守在外面的官员道:“把他送回牢房,给他准备好纸笔。”

片刻后,巷子里响起辘辘车声,马车如同来时一般穿过黑暗的长街,朝着端王府的方向行去。

第64章 问世间(一)

“皇帝病了。”

这天晚上, 迟莲进入秘境见到惟明第一句话,就是通知他这个消息:“已经请太医延治,说是感染风寒, 需得卧床静养, 眼下宫中暂时封锁了消息, 明令不许外传。”

此事显然在惟明意料之外,令他微微一怔:“如果只是普通的风寒, 不至于这么紧张才对。”

“我也去看了,的确不是。”迟莲道,“皇帝右手似乎不大灵便, 神志也不太清楚。”

惟明一点即通:“中风?”

迟莲点了点头, 又道:“不过症状较轻, 应当不至于立即恶化。但是皇帝毕竟已经到了这个岁数, 又得了这种病,一旦传开,所有人的心思就全在立储上了。”

惟明叹道:“真是赶巧了, 我前天才把卷宗呈上去,他该不会是让方天宠给气得吧?”

十月十五日那夜,两人通过迟莲的法术将方天宠的记忆翻了个底儿掉, 找到了卫辰吾之死的真相,还给他留下三个噩梦, 隔日方天宠在惟明的攻心和噩梦的折磨下终于溃不成军,提笔写下了一份自陈书, 详述当年害死卫辰吾的始末, 按下手印后交给了惟明。

因为事涉朝廷命官, 惟明没有急着把这件事捅出去, 而是私下里找了几个北陆军的人证, 取得几份供词以佐证方天宠的口供,忙活了一个多月,才重新整理出完整的卷宗,尚未经过三司会印,先密报给了乾圣帝。

只是没想到乾圣帝会在这个关头突然患病,而且还是生死攸关的疾病。在这种情况下,皇帝的所思所想、乃至一切行为都变得难以预测起来。

惟明沉吟片刻,问道:“如今在皇帝身边侍疾是谁?”

“吴贵妃尚在禁足,六宫之权落在方德妃手中,按理说应当是她率后宫众嫔伺候。”迟莲道,“不过皇帝近来专宠燕婕妤,与她日夜相伴,恩宠不衰,因此德妃也没硬凑热闹,任她留在皇帝宫中了。”

人在病中心情尤其脆弱,如果这时候有人在皇帝耳边吹吹风,说不定就会改变他的心意。惟明没有母妃,在后宫这块一向使不上劲,但好在燕婕妤与康王母子是对立关系,又没有诞育皇嗣,惟明不求她美言,只要别捣乱就行了。

迟莲不放心地道:“皇帝知道自己的病情,心里一定也在盘算立储的事。眼下正是夺嫡的关键时刻,说不好康王会采取什么动作,殿下万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