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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长的拥抱(50)

这次他是跟着导师来实习的。在学校的最后一年,他本在父母的医院实习,导师要来B市医院做几个月的客座医师,建议他也可以换个地方实习看看。

当然……因为是来B市,他也挣扎过,那些遥远却清晰的往事,从来没有离开过,但他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自己——他已经不再是彼时被爱情烧昏了脑子的少年。

另一方面,他并不喜欢在父母眼皮底下实习,自然现在也不能和父母明说是要去B市,只说导师召他回京。面对着母亲说出这番话时,他有些恍惚,心情仿佛回到少年时光为了见谁一面而忐忑撒谎的那些时刻。

B市医院居然还派了人来接,导师亲切和来人说着话,杜恒泽推着行李默然跟在一旁。B市的机场应该是扩建翻新了,以前有印象的一些进出口已经找不到痕迹。

也对……都六年多了。

该变的、不该变的,早都已经变了。

他和导师被安排住进了医院的员工宿舍,匆匆收拾好疲累地躺倒在床时,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日期跳向了三月十三。

然而,他千算万算还是漏了非常重要的一点。这医院就是当年父母工作的地方,熟面孔三五步就一个。第二天跟着导师去院长办公室,他本以为可躲过一劫,谁知院长和导师说完正事,就微笑地问他:“你父母还好吧?”

杜恒泽赶紧回答,礼貌地寒暄了几句。院长还和蔼地对有些疑惑的导师说:“他爸爸妈妈以前可是我们医院最优秀的医生,可惜咱们这小地方留不住人,现在人家在那边自己开医院,多好。”

出了办公室,导师表情严肃,语气却是轻松地说:“想不到你是在B市长大的?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来的路上也一声不吭,连我都瞒着?”

杜恒泽知道他不是真的责怪,和平时一样打着哈哈混了过去。没曾想迎面又遇见一位熟人,碍于对方吃惊又不敢确信的眼神,杜恒泽也不能视而不见,站在一旁礼貌地叫了声:“朱阿姨……”

“天哪!真是小杜?!我还以为看花眼了,你怎么在这里?”

导师拍拍他的手臂,自行离开,让他自己叙旧。其实……他和这位阿姨哪有旧可叙?硬着头皮说了些话,就找借口溜掉。

因为一上午都遇见熟人,中午他接到母亲的电话时,并不惊讶,心平气和地挨了一顿训后,他才慢慢说:“我也是回北京后才知道老师是来这里的。”

“你不知道拒绝?在家里实习得好好的,跑那边去干什么?再说,你为什么不打电话回来说?要不是你朱阿姨上午打电话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杜恒泽抿紧唇,不想回答。

他还以为这么多年,她早就该认识到,他已经不是那个需要她庇护需要她来掌舵人生的小男孩了,而是一个足够自立的男人,有自己的思想,有权利决定自己的方向。

长时间的沉默后,母亲重重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自己在那边注意点。”

“嗯。”

虽说是实习,他能做的事情和在父母医院比起来,简直……不能被称为实习。他主要待在儿科,每天家长简直络绎不绝,但他做的都是量血压测体温这样护士做的小事,他也无所谓,既来之则安之。

周六这天,因为周末更显繁忙的看诊室一下子送来了几个闹喳喳的小孩儿,脸上几乎都挂着眼泪鼻涕,有轻微的擦伤,哭得最凶一个已经被抱上床,医生给检查小手时哇啦哇啦地叫。

整个房间突然吵闹起来,杜恒泽跟着导师查了房回来,在门口就听见一个背对他的女孩子在连声向一位妈妈道歉:“实在不好意思!今天的春游进行得很好的,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就打起来,拉都拉不住。”

对方声色俱厉地说:“我不管是什么原因!你身为老师居然没能及时制止就是失职!我要去投诉你……”

说完扑向病床上挂着清泪抽泣着让医生上药的孩子,温柔得要死地喊:“我的心肝宝贝儿,疼不疼啊?心疼死妈妈了……”

这明显的对比让好多人都忍俊不禁,杜恒泽偏头咳了两声,那位幼儿园的老师沮丧着脸回过身来,完全陌生的脸,他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失落。

出神间,一位医生叫他过去帮忙包扎伤口,他连忙走过去接手了工作。这个小男孩的伤口,看着比床上那个只因一个小口子就鬼哭狼嚎的更严重,不止脸上有一条长抓痕,手臂上一大块擦伤冒着鲜红的血珠。但他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一滴泪。

杜恒泽用酒精消毒前,轻声说:“小弟弟,可能有点疼,忍忍……哥哥等会儿买糖给你吃。”

这是惯常哄小孩儿的话,谁知小孩儿斜他一眼,慢慢说:“怪蜀黍,你当我三岁小孩儿?我已经五岁了!”

杜恒泽大受打击,轻轻擦拭伤口,小男孩儿也不哭,只是紧紧咬着嘴巴,一脸倔强。杜恒泽觉得他很有趣,逗道:“痛就哭出来,没人笑话你的……”

“才不哭!男子汉怎么可以哭!”

杜恒泽这次是真忍不住了,哈哈笑起来,现在的小孩儿都这样可爱吗?再看这位小大人嘟着嘴巴的脸,竟然觉得很亲切,微笑着问:“那小男子汉,你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要告诉你……谁知道你是不是电视里那种穿着白大褂装医生实则卖小孩儿的坏蛋!”

杜恒泽摸摸鼻梁,真是伶牙俐齿的小孩儿……

兴许是看他可怜,小孩儿又趾高气扬地说:“算了……告诉你吧,我叫余浩,允许你叫我小浩吧。”

杜恒泽闷笑,忽略掉某个熟悉的姓氏,边包扎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这一周来最放松开心的竟然就是现在。

伤口一包好,刚才那位妈妈就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大声说:“你个小兔崽子!我宝贝儿子哪里惹你了?你竟然敢动手打他!”

余浩一言不发,不解释不回应,那位妈妈气急败坏地伸手拉他,正好拉到他受伤的地方,杜恒泽听到他轻嘶一声,连忙把他的手解救出来,抱着他退开一些,温和却皱着眉说:“女士,这里是医院,请不要大声喧哗。”

被这样一位看似青年才俊的医生提醒,那位妈妈有些讪讪,抖着手指指了余浩好一会儿,才恨恨地回到自家儿子的病床前嘘寒问暖。

杜恒泽把余浩放在靠里的床上,蹲下身检查了下他的伤口,听他低声说:“叔叔,我可不是坏小孩儿,是那个人说我家里人的坏话,我才骂他的,结果他们几个人一起打我……但我也没吃什么亏。”

最后一句还是恢复了惯常小P孩的口气,不过这么小就知道维护自己的形象,真是……

杜恒泽笑着点头,仰头摸摸他的头,“叔叔相信你。”

余浩一脸得意地正要说什么,余光瞥了门口一眼,就迅速地耷拉下眼皮,刚才还神采奕奕的脸也委屈地皱起来。杜恒泽蹲着身子又背对着门,不明白他的情绪为什么变化如此之大,正准备问话,一阵高跟鞋的脚步声凌乱地来到了身后,然后响起一个半愤怒半讥笑的声音:“余小浩!你可真能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