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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南墙,请用力(网络版)(64)

考完叶楠的那一门,我在N大的第一个学期就算正式结束了。在帮叶楠把试卷抱去他办公室的路上,他仍是手抄裤兜,边走边问我:“考得怎么样?”

我说:“其他门都还行。你这门我实在说不好。”

叶楠挑起眉毛:“为什么?题目很难吗?”

我说:“你要听实话么?”

叶楠斜了我一眼,说:“这几个月你还有什么实话我没听过?直接说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坦诚相告:“你这哪儿在考西方古典经济学理论,整个是贯穿古今各学派混战之我见。你以为学生个个都跟你一样博览众家长短,功过了然于胸么?明明开卷考试,你还非附上个什么‘必须有个人见解,抄书不得分’,这不是要人命么?开卷不抄书,那是开的哪门子卷啊?”

叶楠说:“都抄书了还要我这个老师干什么?”

我叹了口气,说:“叶教授,关键是前几届流传下来的经验,就算把您上课讲的东西都写上去,好像还是没怎么得分啊!”我在十分无奈的时候才会叫他叶教授。

叶楠说:“那是我的观点,为什么要给他们分数?”

我第一次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愣了半天,才无奈的问了一句:“叶教授,您大学那阵,老师也是这么折腾您的吗?”

叶楠想了想,说:“难道中国的老师不是这样吗?”

我想跟这种从喝惯洋墨水,完全不理解中国教育方式的人,怎么说都是在鸡同鸭讲。再扯一阵我怕会上升到中西方文化冲突及教育模式的高度,所以干咳了两声,算是终结这个话题。

叶楠在某些事情方面有一些病态的执着,例如学术,例如不刮胡子。

把试卷放到他办公桌上,我随口问了一句:“快过年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家?”

叶楠看了我一眼,说:“谁说我要回家?”

我说:“你不回去过年吗?”

叶楠淡淡的说了句:“我孤家寡人一个,在哪儿过年都一样。”

我有些愕然,瞬间觉得自己很像在炫耀,讪讪挤出一句:“啊,那个啥,对不起……”

叶楠挥挥手打断我说:“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我自己都习惯了。”

我立刻非常热心的帮他出谋划策如何度过这悠长年假:“其实你可以出去旅游,走一走比较大的城市,去趟铁岭什么的。”

叶楠说:“我不喜欢去人很太多的地方……你们家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我说:“我们那穷乡僻壤的,你想看看什么叫原生态倒是可以去瞧瞧,不过要是想看点什么人文历史景观,还是去去北京上海什么的吧。”

叶楠笑了笑说:“等我把试卷改完,倒是可以考虑考虑。要是你不幸没及格,我可以亲自把成绩给你送过去,顺便参观一下原生态自然风光。”

我顿时觉得脸上的肌肉有些抽搐,半天咬牙说了句:“我宁愿你永远不出现。”

考完的第二天我就迫不及待的踏上回家的火车。暑假为了挣生活费也没回家,算起来我差不多快有一年没有见到我亲爱而伟大的爹娘了。老妈在我走出站口的时候给了我个亲密无间的拥抱,我瞬间有种见到赫鲁晓夫见到斯大林同志的感觉,激动得热泪盈眶。

偶尔做做废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特别做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尿急了却还能自己跑跑厕所的废人。而且人在这样的环境中很容易产生惰性,我迅速从一个勤奋上进的好青年沦为一条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米虫。老妈每天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你好歹挪挪窝,别老躺一个地方,床板都被你压出个坑了!”

再一次见到屋外的太阳,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情。我正在屋里睡得酣畅,手机铃声大作扰了我的清梦,模模糊糊看见是叶楠的号码,我闭着眼睛接起来哼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你……不会是还在睡觉吧?”

我又迷糊的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我现在在和平宾馆,你明天没事的话,领我去看看你说的原生态景观。”

什么宾馆,什么原生态……我腾地一下直起身来,一股寒气直冲脑门,瞌睡醒了个透顶,脱口而出尖叫了一声:“我真没及格啊?!”

叶楠说:“你觉得呢?明天记得早点过来。”

那天晚上,我回家之后第一次没在床上吃晚饭,趴在饭桌旁一脸愁云惨淡食欲不振。老爸和老妈知道我人生第一次挂了课之后也异常的紧张,双双端着饭碗,也不知道是该吃好还是不吃好。

我叹了口气,说:“你们饿了就吃,不要管我。”他俩立刻飞一般的动起了筷子,看样子已经饿得不行,只是碍于我悲伤的模样不好显得太有食欲。从这天塌下来都要把肚子填饱的本性来看,他们在医院肯定没把我报错,从根本上杜绝了狗血韩剧发生的可能。但看到他们比往常吃得还多,我忍不住更惆怅了几分。

我爸酒足饭饱之后,终于从碗里抬起头来,小心的建议:“要不,给你那老师送点东西什么的?”然后打了个嗝。

我想起叶楠那超脱得连皮相都可随手毁之的性格,苦笑着摇头。身外之物对他根本没用。

老妈说:“他不都过来旅游了嘛。你就多跟他套近乎,他要怎么样你就陪着怎么样,把他伺候舒服了,成绩的事儿自然也就好说了。”我不可思议的望着她,情不自禁的叹了声:“老妈,你可真像个经验丰富的……”老鸨两个字最终还是卡在喉咙里没敢吐出来,我还是留着条命明天去跟叶楠套近乎吧。

第二天去找叶楠的时候,他已经做背包客打扮等在宾馆大厅。我们俩互看的时候都是一愣。然后同时开口大呼。

我说:“我真挂了?”

他说:“你真胖了!”

我克制住把手中的钥匙扔到他脸上去的冲动,免得将及格的最后一点希望也毁了。

但他好像一点没有要跟我讨论成绩的意思,大手一挥,说:“出发吧。”便自己开了拔。然后便扯着我在城外的山林上转了一整天。三十多岁的人竟然跟个少年儿童一样,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拿着他的单反相机一阵猛拍,直到夕阳西下了还不肯走。

我叹气:“你要再不下山,明天我们本地的报纸头条肯定是‘游客无知,双双冻死山林’!”

叶楠这才缓缓收起他的相机,边收边说:“看你文采也挺好的,怎么卷子就答成那样?”我心里又是一凛。

回到家时我的嘴都快走歪了。但最让我心痛的时叶楠好像完全不为所动,计划宣告失败。

老妈又出谋划策:“过两天就过年了,反正他也一个人,要不你请他到家里来吃年夜饭,说不定几杯酒下肚一开心了,就放你过了。”我想也是,吃人家的最短,要他敢不放我及格,我就用酒把他灌死在我们家,省得回去继续祸害N大学子。

想到这里我就给叶楠去了个电话,盛意拳拳的邀请他来我们家过大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