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过终点线时,心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随着耳膜边粗重的喘气声断开了,一些东西汹涌而出,酣畅淋漓。
在终点处等着她的,是孟溪和周远。她想直接躺下,被孟溪训斥住,扶着她慢慢往旁边走,周远递过开了瓶盖的水,她说了声谢谢,拿过来就猛喝。
叶小川赶过来对她竖起了大拇指,说她是小组第三,还有一组没跑,但她应该能进前八了。离夏开心地笑了,不知道为自己还是为那个无厘头的愿望。
休息了一会儿,连下一组的结果都等不及,她就急匆匆地要走。周远大概是猜到了,跟着她站起来说一起去吧。
B市新修的小露天体育馆在西边,他们打车过去,走走停停半个多小时才到。球赛看来已经开始了很久,离夏还未走到场边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身上的八号球衣随着跑动紧贴着前胸,在身后鼓起漂亮的弧度。
周遥看见他们俩一起来颇为讶异,看着离夏抿唇不说话,离夏看着她手中的毛巾和矿泉水,一时也哑然。好一会儿她才想起问比分,还是零比零。她松了口气,至少没输球。
中场哨声一响,周遥和许多人快步迎了上去,离夏跑完不擅长的长跑,腿还是软的,懒懒地坐在椅子上不愿意动,就看着周遥走到沈修面前,微笑着递上毛巾和水,他却微微皱了眉,以她熟悉的方式摇了头,再接了另一个队友递过来的水。
离夏不知道他是在第几次转头时看见她的,反正她注意到时,他已经跑到了面前,手撑着膝盖俯身看她:“来了?”
离夏点头,往椅子上一靠,挥挥手嫌弃地说:“真臭。”
沈修笑,哨声又响了,他干脆将刚擦了汗水的毛巾扔进她怀里,边往场上跑边说:“等我一起回家。”
离夏提着毛巾一角将它扔到旁边,不掩嫌弃之心。
周遥捏着矿泉水瓶站在不远处黯淡了眼神。她想起那天在洗手间离夏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自信得让她不甘却也正确得让她无所辩驳。
“就算我们分手了,我们还是最默契的季离夏和沈修,我没资格阻止你的行动,我只是想说,不要做无用功,不要徒增伤心。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因为……”
周遥咬牙,离夏看似没心没肺,在某些事情上却清醒得很。那被她省略了的话,她何尝不知道。
不是因为她不好,而是因为她不是季离夏。
即使沈修不喜欢季离夏了,也不会喜欢别人。
曾经周远惆怅地对她说他们都晚了十一年,但感情并没有先来后到,所以她不甘,所以她主动去争取,但除了上次聚餐沈修意外的温柔外,她再也找不出任何迹象支持自己的坚持。
球赛最终以一比零结束,一大群人欢呼着去公车站等车,离夏疲惫地靠着站牌,周远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庆祝,她抬眼看看还在和对方队员聊天的沈修,嗯呃了半天给不出答案。
公车靠站后,队员们先上了车,周遥周远站在后门叫离夏沈修快点,离夏迟疑着踏上第一阶的踏板,左手却被人拽住,她心一跳,踉跄地收回了脚。
车上一片口哨声起哄声,她为掌心熟悉的温度和触感红了脸,旁边的人却云淡风轻地对车上的众人说:“你们好好玩,我们得回家了。”
况是青春日将暮 5
公车慢慢驶远,转过一个街口消失不见了,旁边的人却没有松手的意思,离夏用脚尖跟着人行道方砖的线条画了几圈,轻声说:“我……我累了,要回家休息。”
沈修嗯了声,看看左边牵着她往前走两步说:“车来了。”
从体育馆回他们家的这路公车人竟然很少,夕阳溢满空空荡荡的车厢,世俗又虚渺的暖色调,沈修拉着她坐下后就闭上了眼睛。
离夏动动手指,沈修侧头看她,空闲着的左手弹了下她的额头,有些疲累地说:“我现在不想说话,睡会儿。”
离夏看着他再度闭上眼睛,心里却在打鼓。她以为他单独留下她,是有话想说的,就和她赶过来的目的一样。此刻他温热的手掌盖住的好似不是她的掌心,而是她的嘴,因她心里有许多许多早该告诉他的话,现正争先恐后地要往外冒,却因找不到出口,闷得她想尖叫。
然而在颠簸的车厢中,顺着夕阳的光线凝视他安静的侧脸,一切骚动又慢慢平息。这久违的熟悉的平淡场景让幸福再一次萦绕,离夏甜蜜又心酸地想,他们不是就应该这样吗?而她不就是希望他们能永远这样吗?
离夏靠近了些,轻声叫他的名字,没有回应,再叫一声,还变本加厉地戳了戳他的脸,还是没动。
真的睡着了?
离夏笑了笑,终于放松身心靠在椅背上眯起了眼。
她其实也很疲惫,却没有睡意,一方面是有些兴奋,觉得他们将要有一场真正的对话,一方面是怕坐过站。
离家还有两站路时,沈修终于有了动静,离夏随即坐直身体,看向他的眼睛。炯炯有神的双目哪里像刚睡醒的样子?刚才装睡的吧?
面对她疑惑的眼神,沈修只是笑了笑,继而说:“我们在下一站下车。”
“啊?!”离夏不解,“不回家吗?”
“……先找个地方坐会儿。”
离夏默然点头,有种想象终于落实的期待与紧张。
这一站挨着公园,穿过整个公园直接就是家后面的那条街,他们偶尔饭后散步也走过,可以说是驾轻就熟。将近傍晚的公园里,行人并不多,等晚饭时间过了,应该就很热闹了。他们挑了个凉亭,沈修去小卖部买了两瓶水,两人相对无言各自喝掉了半瓶,沈修才拧紧瓶盖说:“说吧。”
离夏嘴里还包着水,赶紧咽下,问:“说什么?”
“说你想说的啊。”沈修在石桌对面撑着下巴看她,表情单纯得像好学好问的学生。
离夏双手握着瓶子来回搓动,组织着语言寻找着合适的切入点。
第一句说出来是艰难的,但找对了出口,早该倾诉的事情就顺理成章地讲了出来。
黄昏的光影中,有初夏犹凉的晚风由远及近地吹拂过来,携带着一路未名的花香,这是离夏第一次向外人坦诚她最彷徨的这一段路途中所有的困扰。她没有对父母说过,没有对孟溪说过,也没有对自己的日记本说过,她决定倾诉时,对象还是选择了沈修。
其实她的问题很简单,几句话就可以说清楚,她说说停停地竟耗到了天已擦黑,沈修的姿势几乎没怎么变,脸却越来越臭,离夏偶尔的停顿就是因为抬头窥见他的脸色。
“好了,就是这样,我知道很虚幻,但……”
“还就是这样?”她的演讲告一段落后,沈修终于爆发。
离夏被他难得的怒气惊得缩了缩脖子,觉得此刻沈修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不可雕的朽木又或者一头冥顽不灵的猪。
“季离夏,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些没用的东西憋在心里能发芽开花吗?藏着掖着的干什么?!为什么不早点说?”沈修气恼之余颇感冤屈,他这两三个月的低落和折磨居然全是因为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