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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竹(9)

父亲第三回娶了亲,是个还不到三十、正当盛年的寡妇,虽然容貌一般但出身显赫,不算辱没了父亲的斯文俊雅。

她以后也要嫁这样雅致的男人呢……紫竹心中想。一身华服、精心装扮过的新郎根本不显老,反引来大小娘子们的悄声赞叹。她是太子党新任姻亲崔礼的长女,而且跟在嫡公主近旁,勉强是个得罪不起的人物,所以平日给她白眼黑脸的女人们,像是完全忘了曾经的轻忽怠慢,一样样赞美奉承简直让人招架不住。但她必须得应付得当,不然丢脸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整个崔氏一族,甚至还会扯上独具慧眼的公主府。

这样的活着,尽管体面,但无比抑郁。

后堂的仆妇悄悄跑来,说是老爷的民间老友要紫竹出面。

也是,前边非官既贵,交游广泛的父亲有些平民友人不足为奇,由她这个男装女公子招待,表示了新婚主人不拘一格的重视……但也太重视了吧?

紫竹奇怪地步入宽敞的厢房。她家自从父亲升迁以后,换到一处比老房大上三倍有余的宅子,虽不能与王孙显贵并论,可也算是气派非凡。

“阿娘?”紫竹轻声惊呼,随即恢复了平静。阿娘身边的男人刮去了大胡子,正当壮年的方脸棱角分明,一双精光外露的眼明明白白地显示:他不是个莽夫。

歪头想了想,对上亲生父亲的世故黑眸,“两位用过了吗?”

“哈哈,正想跟崔大夫讨杯水酒。”

“怠慢了!”紫竹简单一揖,接着就用冷眼逼着已分身无术的仆人上菜——酒席上多的是佳肴,反正客人们也不会知道原先要上多少菜,是不?仆人们并不怕随和的主人,但却对少有表情的小主人深为忌惮,一见她脸拉长了,慌忙跑去张罗。

带上门,紫竹先斟上酒水。

她的亲爹娘穿着样式普通的布衣,但不脏也不破旧,整齐地可疑。

“女儿啊——”阿史娜伸手抱了抱她,但被女儿的不知如何回应泼了些凉水。

紫竹好不容易记起要微笑。“阿娘,我有没有弟弟啊?”

“两个!”阿史娜得意地挺胸,“你阿娘还没老到不能生!”

可当父亲的更懂得女儿的心理,拍了拍爱妻的肩背,“好,好!你还年轻漂亮,再生两个行。”

“哼!”

外面传来扣门板的声音,直到紫竹叫唤,才有人推门送酒菜进来。等一布好菜,立即退出。

“杜蜜儿,他们像是怕你哪!你这主人处罚仆役很严?”

紫竹好笑,“即使我力气不小,也从没打骂过他们。”顿了会,小心道:“您们……现在何处?”她想问的是生活有无着落。她好歹每月也能领个百钱,比上不足也比下有余。给母亲养老也是应当。

“怎么!你要养我们一家子啊?!”

“有何不可!”

被紫竹淡然的坚定怔住,阿史娜愣了会才回答,“去,你阿爹现在可风光了,人人见了都恭敬地唤一声‘尉迟右将军’。”

“原来是大将军。”紫竹的语气和眼神更淡。她已选择了崔姓,就不会再回去找更加显赫的亲生父亲……他已经有了两个儿子……父亲没有……

“杜蜜儿……紫竹,你可知崔安之娶的是谁?”他现下是唐王忠属,决计是站在太子的敌人一边。

“知道。所以父亲让我去公主府,他、出使西域。”

“跑人比较安全,是不?”阿史娜插进来一句,惹来父女俩的同声呵斥!这种念头放在心里就是,哪能说出口?不是惹祸吗!

紫竹叹气,“还望您多多照看阿娘了。”

“有什么事,到我府里知会一声。”这个女儿,了得!姓崔的老家伙真是走了好运,凭空捡来的宝贝!

“您不让阿娘离开京城?”她问得蹊跷。

“现在还不到时候。”他答得古怪。

“你们俩在胡说什么!我哪扔得下他们三个邋遢男人!”

她却扔得下自己的女儿?母亲不是只重视儿子、不管女儿死活的人,或者说,两个弟弟还小、非常需要母亲无私的照顾才可能好好长大……“阿娘,照看好弟弟们,照看好你的夫婿,尽到为人母、为人妻的责任。”

阿史娜下意识的应了,随即自觉怪异地翻翻眼白。她的女儿啊!太不好玩了!

* * *

过了年关,满十四了。紫竹的继母卞氏示好地招待了她几次,还从舅家找来些珍贵的古籍和古琴谱。卞氏并非骄横的贵妇,也不喜披金戴玉使奴唤婢,反倒是爱亲自下厨、为难得见面的丈夫和继女做饭菜。

崔礼又使往辽东。经前朝两败俱伤的战争,一些新兴的外族又内部纷争得厉害。太子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但唐王上书要遣使前去观察动向;皇上朝政都由儿子们做主、自然立即应了。

此时已到了春天,往东北前进还不是酷寒。可究竟千里迢迢、祸福难料。

卞氏前一任丈夫战死疆场,经多了生离死别,眼见新婚不久的丈夫又赶往远方、归期不定,不由悲从中来、却又怕被耻笑为妇人之仁,只得不住地偷偷背过身用袖子擦拭眼角。

“父亲命中带福,每回都能脱离险境、好好地到现在。您就不必难过了。”紫竹忍不住安慰两句,因为继母的双手已经被指甲掐得伤痕累累。

“紫竹……你、要去并州?”

“是。不过那里没有战事,只是例行的驻军。”是不是一般驻军,从数万大军的数目上可见一斑。但紫竹刻意讲得轻巧。“您说,皇上和太子他们怎么会让公主亲自领兵打仗呢?!自然是将轻松的事情交由公主去做。”防御北狄、牵制突厥,弹压叛乱民变、保护陆路贸易……呃,与挥师南下统一大江南北相比,要轻松不少。

“可要小心……”

“您也一样。”紫竹本想说,如果真有什么麻烦,就去找尉迟大将军。但一转念,两方向来对立,岂有向政敌求助的道理?何况卞家也属权贵,妇人家的小事应该可以帮得上忙。

不过,一方是有功无过的长子,一方是功高震主的次子,皇上起兵本就半依靠儿子们扶持,如今遇上储位的大事,想必已是束手无策了吧!不必等当父亲的驾崩,大概两个同母手足就会先拼个你死我活……他们的母亲委实过世得太早!

但是,不管京里头变成怎样,她要随军出征了!

太子与诸皇子留守京畿、唐王挥军南下与宇文氏等交战,公主往河东镇守弹压、驸马去山东对付零星叛军。

天各一方而为社稷流血流汗,这就是开国皇族!不可能有安稳富贵,反而充满困苦血腥。

平阳公主带着走的兵马并不多,不过一万三千多人,其中还有一千多是修筑工事的匠人。苇泽关地势险峻,背向富庶的太原,但这支大军连同当地守军不只是呆在关隘里,而必须保卫着广袤的田地与繁忙的商路——本地的战事基本平息,加之此地是新朝起兵之所,贸易物资来往频繁,大量的货物输往京城供给贵族和百姓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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