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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竹(22)

聃儿也能讲话了。他开惠得甚至比姐姐更早,而且从小就对颜料色泽非常敏锐:他爱极了各色漂亮的缂丝织品。

朱刚是徐家家婢,在紫竹与徐孝德时冷时热的几年里,有时也被男主人召去伺候,但始终无妊。她似乎并不因 “受宠”而骄纵——也没有多少财物仆人可供她骄纵——只醉心于同女主人一道发明新的织法,再卖给京城西市的商人高价贩售,而紫竹也非常大方地给她应得的一份酬劳,足够她买几件首饰什物。

惠儿的事情传得很广,她的爹经常和同僚讲起小丫头又念了什么书、做了几首诗,虽行文不太显眼,但一名不到十岁的女童能有此等文才,实属不易。不少文人出身的朝臣也乐意指点一二。

阿史娜曾叫了亲生女儿去。她很高兴外孙女能被眼高于顶的皇帝赏识。“哼!皇上哪,虽然年轻,但心眼老辣得很。他居然问你阿爹,要不要把我贬到侧室,娶他那些嫁不出去的妹妹。”

紫竹已经磨砺得很难被激怒或打动,一径的保持着淡然与平静。“阿爹不会。”娶了公主,就是迎了一堆麻烦进门。

“哈!我告诉家里的老头子:他已经老了,当心管不住年轻女人,弄几顶绿帽子给他戴!”

紫竹摇头。二十多年来,母亲始终是那个泼辣豁达的女子。而她……

“行了!惠儿身体可没你强壮,不可能吃很多苦。与其嫁个小官,每日干家务活、伺候丈夫公婆甚至小妾,还不如到宫里去,让皇上给她买一屋子喜欢的书,爱看多久就看多久。不好吗?”她看了女儿一眼,见紫竹根本无动于衷,也叹,“杜蜜儿,有个当妃子的女儿,你当家主母的位子才坐得稳。”

紫竹这时才真正微笑,“阿娘,我不在乎什么主母、正妻。我只想女儿开心。”

“……那,你怎知,惠儿入了宫会不开心?”

紫竹愕住。

“你不是你女儿,就像我不是你一样。我喜欢的是你阿爹这样的铮铮铁汉子,可得每天担惊受怕;而你呢,喜欢崔礼那样读书弹琴的斯文人,但必得容忍他们济济名利——别反驳我,崔礼和徐孝德一样,会为了宗族名望干一切事情。”

紫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阖上。与卞氏单纯的高兴不同,阿史娜看得远些、看得开些。

回去不久,紫竹硬是耗尽用多年的积蓄,催着徐孝德换了所比原来大了几倍的宅子。

其间当然有惟恐无风不起浪的言官弹劾,说徐家在民生未全然复苏的时候起奢侈之风,有罪。

徐孝德也是念足了书、当久了臣,当即回应——

妻子改良织绣,需要屋子放数台织机;女儿学习女德,需要地方与男子相隔。有何过?

他注意到了主上的莞尔微笑。果然事情作罢,没人再胆敢质询他哪来的钱买宅院。

回到家中,见妻子与长大很多的子女一起研究作画,美丽的一大二小本身就是一副图画。徐孝德深吸一口气。过去几年冷淡的夫妻关系,他已经受够了!

“紫竹……”他搂住她仍然细致秀美的身子,脸埋在她的肩颈间。很温暖。而他显然当了好几年的笨蛋,否则干吗不再多生几个女儿?事情不是全解决了?!

“怎么了?今天有什么事?”紫竹有些惊讶。丈夫的气息压抑……还有些惶恐。“出了什么事?”她又问一遍,音量提高了许多。

“没事,只是仅仅因为换了个新家被弹劾,差点回不了家。”

紫竹惊得脸色苍白。

“都对付过去,没事了。我可不会呆呆傻站着,不懂辩驳。”他拉了妻子,进她的房、上她的床。

“说给我听!”紫竹几乎是尖叫。换个宅子就被弹劾?差点下狱?

“嘘——慢慢听我说呢……”

* * *

惠儿大了,长得比母亲更俊俏。

聃儿书念得不怎么样,武艺也不怎么样。

紫竹和朱刚新做的织品卖了大价钱——但买主并不知道原来是官家夫人的手艺。

紫竹只在熟悉的女眷之中赠送一些雅致的小织品,有些女人们自从打听到这类东西的市价,纷纷对她示好。本来,她最讨厌的就是迎来送往的应酬,但不得不去做。

徐孝德已是四品朝官。和五品时相比,俸禄与封田明显增加。现在的他是一名圆滑又能委派事务的官儿,较一般吃喝靠父母、大父母的世家子弟要好过许多。

平平安安就好。

皇后还是早薨。

紫竹尚记得那时乍闻听这个消息,大吃一惊之下动了胎气,生下次女徐尚时还难产。因此没有赶上皇后的丧礼——也幸得生的是女儿,若是儿子少不得办酒,有几名官员就是犯了这样的忌讳被贬。

而皇上的脾气更糟。每个月都有大臣被斥责、被贬……被杀,甚至连肱骨重臣,时不时地也受波及。

“已经是第三位丞相了。”徐孝德在晚饭桌上不掩疲惫。小尚尚非常聪明,见他情绪不佳,会悄悄挨过来和爹爹一起,还夹些好料的喂他。

徐家即使不小,也养不了太多奴仆可以分餐分食,男主人更不在意与妻女共食,算是异数。

徐孝德抱了抱小女儿,愉快得看她熟练得用筷子吃饭,姿态优雅、礼仪周全,和同僚们三四岁不懂事的儿子们不可同日而语。这个女儿不及姐姐、哥哥的姿容,但长得最像他,所以也最受父亲的宠爱。

她也是三个孩子里最会“持家”的一个,虽背不出诗书,却不到四岁就能数清楚钱!

有时候,为人父的会想,这机灵过头但不甚美貌的女儿能嫁什么样的人家?干脆留在家算了。想他的品级,还不至于有官吏按律去“安排”小女儿的婚事吧!

惠儿还是入了宫。

紫竹哀哀地替女儿打点好衣饰书籍和随身带的赏钱。不舍,但无法与旨意对抗。紫竹恨透了高高在上的那个男人,恨得再不想与皇家有任何牵连,再也未去过宫里,也不再进献任何东西。

对皇家的所有想望与崇敬,全在看见后宫才人的封册时化为乌有。

“紫竹,这是好事。”丈夫在见着她惨白愤怒的脸色时劝道。

不理他!

“惠儿不是很开心吗?她一直认为皇上是明君。”卞氏的心情只比紫竹好一点点,天知道最心爱的外孙女到了宫里会受到何种待遇,也许临幸过几次就被永远地冷落,直至忧郁死去或是出家为尼。不过从好处想,崇敬的心情对一桩不匹配的婚事大有好处——何况也没有婚事,只有征召入宫的册子,和象征性的几件绫罗。

紫竹无言。连父亲都沉默地接受,还有什么可以挽回的?

她又捎了些古卷轴去,还有一件花费数月才完成、将整篇长门赋都织在丝线中的长幅——没有太监敢拦截下。后者挂在惠儿的房间里,凭增优雅气息。

紫竹非常清楚自己女儿的长处,也很明白她不可能得到正室的地位,更无法过上平常人家的平常生活。幸而她生性恬静、不喜欢太宽广而无法掌握的天地,只想在雅致的屋子中读书写字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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