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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红(7)

没再多问,花红给了她一把备用钥匙,“我得去上课,下午才回来。冰箱里有些吃的东西,热一热就可以。”

“你念美术学院?”

怎么每个人都问这个?“不,我念中文,中国语言文学。”

果然又吓傻了一个。

一个礼拜以后,在花红拿着不熟悉的毛笔,“工作服”上沾了墨汁,对着样本辛苦勾描荷叶边、怕画得粗细不均的时候,李春燕开门进来。脱下大外套,里面是身接待小姐的拙劣制服旗袍。她看了会凄惨的国画荷花,问,“你不是画家吗?怎么画的东西只有小学水平?”

花红气极,回她,“我不会因为你搞音乐而要求你去敲腰鼓跳秧歌,所以你也别嘲笑我不会捏毛笔。OK?”

李春燕也笑开,塞给房东两张钞票。“民宿的费用。请笑纳。不过我挣得不多,也给不了多少。”一边说,一边换上不知哪里领来的白衬衫黑西装,化身为中性帅哥,背了乐器盒子又出门去,看这架势是去歌舞厅演奏助兴。

“房客”睡客厅的沙发床,每天六点起床跑步,六点半弄早点。等花红进入客厅时总是整理的像没人住过一样。客人有轻微的洁癖,不然就是每一天都在打算离开,寻找新的人生大道理。

好,还在念没有用的学位的“画家”,和吃不饱饭的“音乐家”,大家一起住在老房子里,当两个“坐”家。

沙龙的一位小姐打电话过来,说她的画按标价卖掉三幅——而且都是自画像,请她过来签个字,顺便结帐。

结帐是受人欢迎的词语,尤其是收钱的那一方,哪怕金额不是很多。花红深刻体会到“艺术家”的艰辛,一方面是无法预期的收入,另一方面是不小的消耗品开支,像经营一家公司,财务上的风险足以压跨不够坚强的人。

看来她应该好好念书……还是加强一下英语之类的技能,将来也有口饭吃。

“基于商业习惯,我不能透露买家的细节,……这是出货凭证,请你签个字。”小姐唾沫横飞。她至少在谈不大不小的“业务”。

花红懂一点道理,但没有任何兴趣。单子上还附照片、尺寸材质说明,骑缝章也全,金额嘛……算不错了。她回想那个毕野的画作,差一位小数点,还有十年的功夫。

不错了。

大笔一挥画完自己的名字,现金支票到手,心中是兴奋与满足的。两个人省着点也够了。

两个人呢!她还是挺喜欢有人做伴的感觉,不聒噪也不过分孤单,比不会说人话、不懂看人脸色的猫强得太多。

站起身,钢笔和支票收进手工布包,形式上礼貌一下道个别。花红下了楼梯,转角一个身影正看着墙上剩下的几幅画——是她的。

不自觉,双脚已经走了过去。她万分想知道别人对自己画作的看法,只给一个人、两个人看的宣言其实很可笑。

那人回头看看她,惊讶出声,“你是这位画家本人?”

花红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她完全没有应对的经验,最后不得不承认,“是,是啊……这个,请问您对这两幅画有什么建议?画的时候我还太年轻,有些东西没有把握好。”

他看了她会,问了个意外的问题。“你几岁?”

花红抬头望进他深沉的眸,不知为何心中一紧。他的身高不赖,不是三等残废之类,也挺端正。“我……还没到二十。”她有些窘迫的低头。好象是太年轻了。

“没到十九。”他肯定道,“你画过十八岁祭,但没有十九岁的画像。”

真是太尴尬了!花红开始结巴,“恩,反、反正成年了嘛!我、想别人应该重视我的画而不是我的年纪。对不对。”额头甚至开始冒汗。第一次与观众交流,过分紧张。四处张望一下,幸好不大的空间里没有别人,不然洋相出大了。

还好他没有多说,只体贴的给她张名片。她连看都不敢看,直接放进包包里。“谢、谢谢!恩,我还没有名片……希望你有个美好的下午。再见!”镇定,镇定!当这是临场测试不就可以了?

“对了,我忘了说一点。”

什么?

他望着她脱下厚实长外套的高领毛衣,“其实你的身材很好啊!相信过几年,你会成为美女的,画家小姐。”好好打扮一下就可以。这年头谁不是三分姿色七分打扮?

“啊……我还有事,再见!”花红拔腿就跑,一点也顾不得“艺术家”的形象问题。

坐上车,把名片拿出来看。不明所以。字和意思都不明白。

卞……酆?怎么念这个字?亏自己还是中文系的,连中国字也会有不会读音的时候。认输,回去查字典。

广告公司的总监,另一个头衔文化传播公司的执行董事……那是个什么差使?董事还分执行和挂名的?花红将设计精美的纸片扔回包里。反正都没听说过,谁知道那种公司能开多久,又能有几只小猫在里面工作……就像传销老鼠会里的人每个都是专员、主管、经理的,十分好笑……

晃晃悠悠中花红打了会瞌睡,不想坐过站头,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急得团团转,最后只能伸手招出租车——多花了不少冤枉钱。好事坏事总是会一起来的吧?

有些受打击的辗转车站、银行、菜场,最后疲惫不堪的回到家——居然有人在唱歌,或是在放录音带。走进昏暗未开灯的客厅,穿过狭小的短短走廊,来到院里的厨房。

是李春燕在唱歌。唱得非常好,一般人根本唱不上去的高音轻轻松松就吊上去,又立即可以低下两个八度唱低音。音域之宽广让人极端嫉妒。

至于歌词——不懂。

见到花红回来,李春燕打住,“我看你没回来,先拿冰箱里的东西做饭。”液化气炉上一边烧汤,一边在清蒸,切好的蔬菜装了几个大碗,准备一等炉火空下来就炒菜。

“你唱得很专业。比管弦乐还好。”

“……我更喜欢吹单簧管,不过声乐算是本行。”

“你刚才唱的不是阳春白雪的那种美声。曲子很熟悉,就不知道什么意思。”

“是歌剧。”

“……唱得很好。”以为自己性情冷淡,其实该有的热情和好奇心一点没少,不过以前没发掘自己情绪上的潜力而已。“如果去唱流行歌说不定能当歌星。”

“我不需要当明星,只要能上台唱一首歌。”

“很了不起的理想。但你打算怎么出名?上舞台可不是说上就能上的。”

李春燕将汤锅端下,换铁锅,倒油,再扔下切得精细的葱末和大蒜末。手法纯熟、工夫到位,看得自以为入得厨房的房东惊讶不已。“先练好嗓子、赚足够钱,其他再说。”

“你工作的地方也可以先表演起来,可能会有人自己找上门。”

“没人会在歌舞厅里唱原文歌剧,受欢迎的都是些什么妹妹大胆往前走的东西。”

“因为大家都能唱,所以叫通俗。所以能赚到钱。”李春燕不答,手里迅速的加调料,利落的翻炒、装盘,鲜绿的颜色像刚采摘下的一般,比花红半黄半绿、糊成一团的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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