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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既无心我便休(39)

曼疏百思不得其解,因此决定先来此探个虚实。

今夜是满月,清冷入水的光华照过东厢秀美的庭院。

满园的蔷薇如火如荼,在这暮夏时分,绚烂热烈的盛开着,在月色的浸泡下,散发出浓郁的冷香。霎时让曼疏想起初到月华门的时候,同样的时节,桑大娘房前,那一园同样热烈的仿佛要将所有生命和美丽都燃烧殆尽的繁盛蔷薇。

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冲上曼疏的心头,她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这样的深夜,暗中的哨岗不动声色,侍女们尽皆入眠,园中安静的只有些许虫鸣,但是兰茹的房间里依然亮着幽幽的烛火。

曼疏正待上前窥视,忽然一阵幽幽的香风拂过,曼疏敏感的察觉有异,遂敛息闭气。

几声极细微的响动,曼疏知道,是暗哨们中了招,失去了意识。

静静的隐身树中,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轻巧的跃到兰茹门前,一声轻叩,兰茹旋即打开了房门,借着幽暗的烛火,曼疏看到了来人黑纱遮掩下露出的片断面容。

那双眼睛——

曼疏悚然一惊,不动声色的继续潜伏,凝神细听。

大约隔了半个时辰,来人悄无声息的退出了兰茹的房间,不多时,兰茹房中的烛火也悄然熄灭。

趁着暗哨们还没有动静,曼疏来到兰茹的窗前,如法炮制的将明月香和幽夜明的药丸放进兰茹房中,听见一声闷响,曼疏轻轻推窗,只见兰茹一身素衣,无声的俯卧在榻上。

曼疏潜进房间。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隔窗透入的隐隐月光已经足够明亮。

环顾四周,矜贵奢华的闺房内一片冷清,丝毫不见恩爱夫妻的缠绵味道,反而有着淡淡的幽怨和凄冷。

眠榻冷清,罗帐高挂,古琴冷香,只有一盏妆台,尚能显出主人的一点生气。

曼疏谨慎的用目光四处搜寻。

以她现下的功力,薄薄的墙壁不可能阻拦住两人的声息,这房内必是另有玄机。

忆及方才听到的一点声响,曼疏的目光又落回那个妆台。

梨花木的妆台厚重华贵,悬着铜镜的柱架两头突出,精细的雕刻着凤凰的展翼的形状。

曼疏伸手,隔着袖子,轻轻试着转动两侧的凤凰,不多时,只听得低低的一声响动,机括被触动,妆台缓缓的无声的移开,露出隐在背后的一条小径。

顺着走下去,紧窄的通道的尽头,曼疏眼前豁然一亮。

几颗巨大的夜明珠高悬四壁,发出的光亮照的小小的密室一室生辉。

斗室内毫无赘物,白纱素裹,冥烛轻燃,一盏供台,两个牌位。

香鼎内的两柱香剩下多半,是刚刚拜祭过的样子。

曼疏上前细看那两尊牌位,立时瞠目。

两尊牌位上的人,忌辰是同年同月同日。

一尊写着——桑氏之子桑彻

一尊写着——兰氏之子陆酩

三十五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三十五ˇ

“宝宝,我乖乖的宝宝。你叫做酩哦,酩酊大醉的酩。娘希望你的一生,能永远像酒醉一样的狂喜,一生都醉在一个美好的梦中。”兰茹轻轻的拍抚着襁褓中甜甜安眠的幼子。

娇嫩的婴儿,有着长长的湿漉漉的睫毛,和一出生就浓密乌黑的胎发。雪白可爱的,像一朵初绽的莲花。

这是她痛了一天一夜才艰难产下的孩子,她身体里分割出去的血肉,她为所爱的男人生下的珍宝。

为了这个孩子,她永远的失去了再生育的能力,但是,她没有丝毫的后悔。

一个女人,能够得到她所爱的男人,并且产下他的孩子,这样的一生,已然圆满。

彼时,兰茹露出了温柔而满足的笑容。

那个男人,温柔而清秀,眼神那样的坚定而明亮,没有一丝的迷惘。

他为了重伤垂危的父亲千里赶赴而来,风尘仆仆的,却没有喘息的为父亲诊脉查伤。在所有人都失去希望的时候,带着微笑,那样肯定的说,放心。

那一瞬间,她急速的心跳,是为了父亲终于平安而起的激动,也是为了他的笑容而心动。

她心动了。

即使明明知道他已经成亲,有了深爱的妻子,也无法阻止她不断加深的恋慕。

哪怕只有一个微笑,一个眼神,一次不经意下的指尖碰触,都可以让她的心剧烈的跳动,然后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不停的想起,辗转反侧。

那味道,这样的甜,却也这样的苦——

她知道,一旦父亲痊愈,他就会离开这里,回到他的妻子身边去,他是她不可得的人。

她知道的,姐姐也无数次的劝过她。

母亲早故,长她八岁的大姐就像母亲一样的疼爱并且教导着她。

大姐美丽绝伦,又成熟稳重,她一直敬重并且深爱着她,顺服的跟着姐姐的脚步,她是那样的渴望成为姐姐一样的女人,所以,姐姐的每一句话,对她来说都非常的重要。即使大姐早已出嫁,在她的心中,她仍然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但是,这一次,即使是姐姐,也不能阻止她心中如野火般疯狂燃烧的感情。

也许,她骨子里,就是这样的女人,她永远也不可能变成姐姐那样皎若明月,灿若朝阳的存在。

她知道,无论有多么欣赏他,父亲也不可能同意她为人妾室,而他也不可能休妻另娶。但是,至少,在可能的范围内,让她可以尽情的看着他,把能够留下的记忆统统刻在脑子里。这样,漫长的一生里,她才可以反复的反复的拿出来回忆。

她的感情这样的热烈,带着绝望的燃烧,烧得她的心碎裂般的疼痛,找不到出口。

所以,在那样不可思议的机会出现的时候,她仿佛绝症待死的病人终于看见了希望一般的,疯狂了……

后来想想,一直在江湖中重若泰山饱受尊敬的父亲,会有那样的言行,实在是引人疑窦的。但是,彼时被冲昏了头脑的她什么也想不到,只是觉得那是父亲对女儿自私的疼爱,然后便毫无疑虑的对着病榻上重伤初愈,失去了一切记忆的他,按照父亲的计策,说出了那样的谎言,那样美丽的,她深深憧憬着的——谎言。

大姐只有叹息,然后回到夫家,再也不曾回来过。

于是,他变成了她自幼定亲的未婚夫婿。她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可以每时每刻的守在他的身旁,照应他的一切需求,同他说话,亲密的接触。

他伤愈以后,他们成了亲。

大红喜烛之中,他掀起了她的盖头,她看着自己爱慕着的良人,那样的幸福,如在梦中。

多么愚蠢的梦啊,那么多的疑点,她视而不见。只深深的让自己沉浸在那个仿若天荒地老的美梦之中,不愿醒来。

但是,犯下的错,不可能没有报应。

她的梦魇来了。

他的妻子怀着身孕千山万水的找寻而来。

她知道的。她知道自己的罪孽是多么的不可饶恕。但是彼时,她只愿意尽自己的一切努力,紧紧抓住好不容易到手的幸福,哪怕,死后要下地狱受千刀万剐,也决不肯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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