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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罗衣(19)

好吧,她能记住近四百个穴位、上千种药材和功效用法,而且几乎可以做到过目不忘,但背起诗文来却十分困难,二十字都要记上老半天、过几日又忘掉还得重新记一遍……实在是……憾事矣!

这天,腾空正在与烫伤药膏的配料记载苦苦缠斗,那边长公主的侍女弟子前来相请。

师傅最近一段时间都住在南山半腰的别院避暑,但现在天渐凉爽,京中又开始欢乐无数,公主自然想回来热闹——要不是玉真观距离太医院、各大药铺医馆和市场近……且方便医者、药者和最要紧的贵妇们上门,腾空倒宁愿一直呆在别院。

换上日常的法袍,腾空一人到了茶居。观中是长公主经常起居的地方,也从不办宴会,更非随便什么客人都能进的。

今天的客人不多,可主题却让腾空很是无奈——诗。

侍女送来腾空要的东西。她不会作诗,甚至除了千古佳句、压根就记不住诗句,所以干脆做些自己拿手的,比如熏香和吃喝。

手中的薄细木片在靠近香炉隔层下的炭火后片刻就微微温热,随之散出极清雅的香味。

腾空喜欢在不同的时间、在距离炭火各有不同的地方放置各色熏香料,不过位置和顺序皆不固定,纯粹看当时的心境。

正要放下珍贵的小朵红色花时,那边厢传来一句,“当时只记入山深、青溪几度到云林,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缘何处寻。”

心里一动,花儿就没有放下,而是换成整整两枝略显枯黄的叶。沉的香、凉的韵,配合最早置入的几味药石,仿佛茶居内的众人正在山间寻访仙踪。

室内静默了片刻,品诗、闻香,各个都盯看了会儿越发显出仙人之气的腾空。

侍女们送上用煮开的水浸过、还留有余热的布巾,腾空拿来擦干净双手,然后开始整治喝的。

腾空记不住诗句,不过整首只依稀记得“不知仙缘何处寻”。偌大的王氏,受过极好也极严教育的年轻人大概数百计,其中的佼佼者自然是万里挑一的人才。

腾空想了想,先煮茶,刚开就舀在八个细瓷茶碗中,然后从侍女们特意放在她身旁的木箱里选了瓶葡萄药酒,倾入酒勺,再让侍女点燃一支蜡烛,凑近了——她去年就让一家酒坊酿蒸的烈酒,一遇火便蓬地燃起蓝色的纯净火焰。

众人都被这火小小吓了一回,但见腾空悠然地将犹燃烧着的酒倒入四个茶碗。再点燃一勺酒,倒入其余的碗中。

主人客人,一人一碗。

共同在茶酒沉香中品味仙境。

第20章 亲事

两位王氏年轻人是主客,尤其是维郎君,而其他一些或年轻或不再年轻的士人倒是慕名而来的。腾空不相信谁有本事当场作出长诗来,顶多是当时当地略做改动,找机会公开罢了,不过她不会多说,喝下两口热茶酒后,选了几块绵软小巧的蒸糕配着吃,再接过传阅的诗篇。

字应该很好,句子也肯定上佳——可惜,她只品得出酒里的五味子制得不是很好,看来有些药材直接酿酒后就失了不少药性……也或许发酵后不应用蒸的?

“腾空这烧着的酒倒入茶汤的吃法,我也是头一回见到。各位有口福了。”长公主极满意众人眼中的惊艳。自己这位弟子实在无文才可言,但静坐席间优雅品茶的仙姿堪称天下无双,完全不比方才的绝佳诗句差。

“腾空原想用这酒的药性去燥、补气,现在看来倒是为茶增味较多。”腾空放下空碗,露出织锦镶边袍袖外的八根手指纤长白皙匀称。

今年,长公主在去避暑前郑重其事地为她加了冠,黄玉冠、羊脂簪,织锦袍、紫绫褐,配上云纹缂丝腰带,明明放肆地违背了出家人不用绫罗为服的惯例,却奇异地让人认为:这样玉一般的面容和行止,如此穿戴,真是再合适不过。

“真师修行经年,气质如玉,能否于饮食之道赐教。”一名衣饰贵而不显的中年文人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长公主这几年越发显得年轻貌美,气度也变得温润清雅,不知羡煞多少贵族男女,众人合计下来,一致认为其间最大功臣应该是公主唯一的宗室女弟子。

腾空稍思考了下,才答:“先要识清自身体质,然后应四时、五行,再次才是口味。最忌讳的是见到旁的人吃得好,自己也跟着学,他人之良药,与己可能是毒药。”

之前都在起劲地谈论诗的人,提到养生,各个两眼放光。

“我等若习真师的辟谷修行之道,可否?”

“辟谷于我这自幼出家之人有利,但不一定适合诸位。如每日注意饮食、克制,常年坚持,较之每年专门去辟谷一月有益良多。”

腾空不是刻意装出道行高深的模样。但每日调理内息、经常性的辟谷、四时辅以药食,几年的清淡修行,这由内在而形于外的气质,与普通贵族少女大相径庭,倒成了画中仙人的绝佳原型。她虽年幼,但谈起养生就如同眼前这位王氏维郎君论诗文一般,让人没有半丝怀疑。

“所以腾空你总是与厨下说这个不准用那个不能吃呀!”长公主表情没有大变化,但精心描画过的眼愉快得眯起。

“师傅,这糕点适可而止就好。”腾空一句话止住长公主的手势,然后对一旁的侍女道,“今日晚膳迟个一刻,只一刻。”

侍女们连忙应下。

“呵呵呵……都听腾空的。”为人师的感觉实在太好了,高贵的女主人虽然被弟子管束着,但还是笑出了声。

这一打岔,大家的话题很自然地转到读书与修行的本质相同之处。

***

“腾空,那个王维,刚及冠,今年应试,应该能中进士。”客人告辞后,长公主屏退他人,只留下腾空。

腾空完全不知道这句陈述是何意,既然师傅在等自己回答,她只能就事论事。“此人有才、有家族提携,但不知能在朝中走多高、多远。”

她与父亲相处不久,但也很清楚父亲深谙人心世事,定能继续高升,但,他绝不是多好的官员。而那位世族大家出身、年纪轻轻就成名的王维,怎么看怎么不像能得高位的那种。她觉得,光论细心与圆滑,他还不如他的堂弟、今年还没及冠的缙郎——对方殷勤但不谄媚、骄傲却不摆架子,上次权贵尤其是李氏皇族众多、他给人的印象是多礼而温和,这回文人为主、又是满满的斯文博学,不同场合、对不同的人,有着不同面貌,与他堂兄一贯的少年大才的气势大相径庭。

长公主也没料到弟子一开口就是精到的评说,愣了会儿,忍不住还是被牵开了注意力。“腾空,你说,我是否要推荐他到陛下那里去?”

腾空压根不觉得师傅问这样的话有什么不对。“荐举维郎的人必定不少,师傅何必跟在人后,还不如在缙郎及冠应试前荐举他呢。”

长公主突然笑开,“腾空,原本,王氏是想用婚姻来换维郎与缙郎的前程,甚至连侧室的人选都想好了……不过,既然连腾空都不看好,那就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