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晨看着他，目光镇静冰冷，一言不发。
明传胜嗤一声笑出来，似乎觉得很有意思，痛快地说，「我道歉。」
明晨不再看他，只低头对母亲说，「我们出去走走。」陈聪蕾脸色很难看，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轻轻摇摇头，随明晨走开。
这样明显的挑衅，明传胜竟然没有生气，只是在后面淡淡加一句，「那就从明天开始好了。」平淡的语气中有丝不容置疑的专横。
明晨平静的外表下积着火气。这时候他眼角余光扫到走廊里明远的身影。父亲是这样专制、自我、霸道！明远也在场，他却这样偏颇，他是不在乎明远的感受呢，还是根本体会不到？明晨不知道父亲怎么想，但如果他是想表示他对明晨另眼相看，那么他就错了。这种举动非但不能令明晨有受宠若惊的感觉，还令母亲难做！
商场上的事情明晨根本不想懂，可是身处其境，多多少少也能明白一点儿。父亲现在刻意忽略明远，并不是因为大儿子不争气，而是想要打压明远外公家的气焰，在这一场战役里明远只是一件工具。
陈聪蕾嫁进明家，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明传胜的前妻家族坚决反对，当中似乎还牵涉到双方利益。从最初的口角不合发展到现在的私下动作，一场仗也打了十几年。连明晨都觉得气氛尴尬，明远却始终若无其事，对他与陈聪蕾仍礼貌有加。
明晨知道自己的妈妈一直感觉对不住明远，他也以为她拼命不想让自己取代明远的位置去接受父亲生意上的指导就是因为这个。
陈聪蕾的手一直在微微发抖，眼眶红红的，好久，才轻声对明晨说，「做哪一行都好，医生律师教师工程师，绝不要跟你父亲去做生意！」
明晨搂着她肩，温和地回答，「我知道，妈，你别担心，我陪你出去逛逛公司，喝喝茶。」
直到坐上车，陈聪蕾还有点魂不守舍，一直死死抓着明晨的手。
车子刚驶出大铁门便出了事。明明私家路，不该有人，却突然从旁边窜出一个白色人影来，司机慌忙打转方向，已经来不及，车身明显受到一下撞击，尖利的刹车声响起。
明晨护住母亲，问，「出了什么事？」
司机汗都下来了，一边回答，「有人撞上来。」一边急忙推开车门出去查看，然后惊叫起来，「太太，是靳家的小姐！」
陈聪蕾浑身一震，立刻推开儿子，从另一边下车奔过去看。
明晨要呆一呆，才醒悟这姓字是刚才母亲跟父亲争执时听过的，他急忙跟下去。司机已经奔回来取电话，拨电话报警及叫救护车。
隔了两三步，明晨看到母亲在探躺在路上的女子呼吸，然后试图抱起她，呼唤她，就在这时变故徒生，那女子突然双臂搭上陈聪蕾肩。明晨立刻觉出异样，然后他看到那女子手里的刀，抵在母亲脖子上，挟持着她慢慢站起来。
所有人全都呆住。
明晨大惊失色，想扑过去，那女子虚弱却坚决地开口，「站在那里不许动！」
陈聪蕾十分焦急，「小飞，小飞，你先不要这样，你头上在流血。」
女子喘息着说，「明太太，对不住了，」她抬起头，命令明晨和司机，「叫明传胜出来。」她并不认得明晨。
明晨紧紧盯着她手里的刀，没有动。
司机大声在后头叫，「我报了警了！」
大宅那边有点骚动，转眼明传胜连同明远、管家都奔出来。
明传胜站得远远，眉头深锁，「靳小飞，你想威胁我吗？」
靳小飞惨笑，「明传胜！明伯伯！」她叫伯伯两字时加重语气，「我怎么敢！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我父亲斗不过您，丢了祖业，那是他没本事。可是能不能看在你们多年交情份上，放他一条生路。」
明传胜冷冷道，「侄女言重了。」
靳小飞双目圆睁，激动起来，「言重了？呵呵，言重了？你明传胜一向是商业巨鳄，吃人不吐骨头！是我父亲傻，当初居然会相信了你，还去帮你！帮到如今你让他家破人亡，你还有没有良心？」
明传胜不说话，脸色有些难看。
靳小飞重重道，「你答应我放手，我便放了你太太，否则大家别想好过！」
后面没有动静。
明晨清楚地看到血已经汩汩自她头发里流到额头上，不由皱起眉。
陈聪蕾小声劝，「小飞，你别这样，我这两天正在劝你明伯伯，一定劝得他答应，你这样事情更不好办。」
靳小飞显然有些乏力，靠在她后面重重喘息。
「我妈说的是真的，」明晨实在隐忍不住，「她今天早晨还为这个跟我父亲吵架，你忍心拿刀对着她？」
「明晨！」陈聪蕾阻止他，又说，「小飞，你明伯伯确实心狠霸道，做事不留余地，我不替他说话。但你这样不是办法，你这样非但帮不了你父亲，反而会把自己也搭进去。你听伯母的，先回去，这件事我一定替你想办法！」
靳小飞大概也是凭一时的勇气做出这样事来，陈聪蕾的话多少令她清醒过来，有些惊疑不定。
明传胜的声音这时候传过来，「靳小飞，我已经报了警，你聪明的话就快点放开她。」
靳小飞明显有些紧张。
陈聪蕾急忙催她，「小飞，快点放手，等警察来了就晚了。」
靳小飞迟疑。
陈聪蕾叹口气，「你不信伯母？」
明晨看出她已经动摇，拿刀的手微微下垂，不由松了口气。靳小飞终于叹口气，非常缓慢地推开陈聪蕾。明晨急忙向前迈去，预备扶住母亲。
就在这个时候，一下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
明晨看到靳小飞突然睁大眼睛，额头上开出一个洞。然后一阵热热的雨溅过来，他下意识闭一下眼睛，鼻子里闻到浓烈的血腥气，再睁开的时候，他看到靳小飞一脸的茫然，头发里的血与额头上那丑陋黑洞中流出的血混在了一起，身体慢慢向后倒去。
明晨耳边嗡嗡作响，一时什么也听不见。他回过头，看到父亲手里端着一柄枪，一脸冷酷与不屑。
陈聪蕾惊愕地看着从靳小飞身上流下来，流到脚边的血，又看看满脸溅血的明晨，什么也没说便软软倒下去。
（四）
只有我看到你，肉滚滚的小天使，你落在我面前……
明传胜的那把枪有执照，他在持刀凶犯挟持自己的妻子做为人质，情况万分危急的时候，开枪击毙了凶犯，属于正当防卫。
警察的报告是这样写的。
明传胜有强硬的手腕，这件事只在报纸上出现了一次便湮没，他若无其事地到国外洽商去了。
明宅一片沉寂。
陈聪蕾从那件事后，已经十多天没有开口说话，她的家庭医生介绍了一位从事心理治疗的朋友来看她。
其实她是说过话的。明晨晚上待在她房间，握着她手等她入睡时，听到母亲梦呓般的声音，「……明晨，他会遭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