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相看一世/神生(凤凰无双系列)(52)

她,终究欠他们良多。

青衣毒尊趁无情喝药的时候,捉起无情的手腕,伸三指切她的寸关尺脉,直眉微舒,又微不可觉地皱起。

无情体内的虞美人之毒,被他用毒压了下去。可是,以毒攻毒,其毒害作用并不比虞美人小。

无情恐怕—将终生不能拥有自己的血肉至亲。

虽然—以无情现在的情况,她也不能拥有。

然则,如果可以,他是多么希望无情能拥有一个女人应有的幸福呵。

“六儿,无妨的。我—本也不应该拥有自己的孩子,如今,不必我犹豫,命运替我做了决定。”

孤星入命呵。

无情浅浅地笑,眼睛里是秋日午后亮丽灿烂的光闪耀,那光芒如此地耀目,以至于刺痛了青衣毒尊的眼,刺痛了沈幽爵的心,刺痛了段怫的灵魂。

“与我回天竺罢,无情,去了天竺,远离中原的纷扰,你可以做你自己,做一切喜欢的事,再没有人纠缠于你的身份。”青衣毒尊突然冲动地提议。

他想带无情去看那烂陀寺里种着的那株菩提,想带无情去看那个大大莲池,在炽热的中午,两两相对坐在菩提树下,饮菩提叶茶,相看便已是一生一世。

无情抬眼看向他,不是不意外他的提议。

忽然感觉一道碧冷的视线静静望着他,只是望着,深深长长地望着,仿佛只要轻轻一眨眼,已经是沧海桑田,人间天上。

不知恁地,无情的心隐隐地一痛。

这样的视线,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在她逍遥红尘的时候,曾那么执着的,不肯放弃追寻,甚至,因为她的缘故,以身犯险,闯入禁宫,救她脱困。

如果—她同六儿去了天竺,那么,一直都默默陪在她身边的人,会如何自处?会依然不悔地,天涯海角也随她而去么?

她是自私的罢?不能爱上,却又享受这样的呵护,渐渐习惯依赖背后那默默守护的男子。

终于,无情轻轻摇头,脸上是真挚的温煦。

“六儿,谢谢你。只是,我尚无打算,离开故国。或者有一日,浪迹久了,我会想去看看师傅的家乡,也许,就在深山老林里,搭一间茅屋,养数头牛半,种一畦果菜,便淡淡地将余生打发。无论如何,却不能耽误你们的人生,不能让你们一直陪着我,不能用你们的人生迁就我的人生。”

青衣毒尊却没有太多失望颜色。

这才是无情呵,从来不愿意教别人为她牺牲,从来都先为别人打算,从来都要别人幸福。

可是,无情不会知道,她的幸福,才是他的幸福呵。

“那么,至少,等你的身体好了,再让我们,去过我们的人生。”

这话,是所有人的心声。

若无情不幸福,那么他们的幸福,将永远有一角缺憾,永生也无法弥补。

无情笑了,轻轻将头靠在青衣毒尊的肩上。

那肩膀清廋,却是一副有担当的肩膀。

无情脸上的笑容,就像是秋山上的一道细溪,虽则微淡,却沁人心脾。

“好,等我身体好了,就再莫迁就我。”

墨慎坐在御书房的御案后,望着案上的一沓密报。

老五面无表情地垂手站在他身侧。

墨慎的手伸向漆着火漆的密报折子,修长干净的手指落在了折子上,复又停住,就那么静静地压在折子上头,仿佛有千钧之重悬在他的手上。

老五垂下眼睛。

他从来都不擅长掩盖自己的心事,从来就不曾。

他没有看过那密报折子,那是这个世界上,除了高高在上的帝王,再没有人可以阅看的密奏。那些替皇帝收集这些消息的人,很可能都已经化成了一抔黄土或一缕轻灰。这世上没有什么秘密,可以永远保守。以官方,抑或私人渠道,总有办法,将一些人隐藏的秘密大白于天下。

想要保守秘密的办法,其实是没有秘密。

他的皇上,从来都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所以世上少有人事能制衡他。

可是,那个被皇上执着追寻的女子身上,却有太多秘密,不愿与人分享。

如果可以,他宁可皇上喜欢的,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伧俗女子,为了权与势巴结讨好皇上,全身心都系在皇上身上,为皇上哭,为皇上笑。那样,皇上不会像现在这样绝望与悲伤。

是的,他看见了那邪肆笑容下的悲伤。

在他踏上帝王生涯之前,他就已经开始失去。

失去父爱,失去手足,失去朋友,失去仰慕的女子……不断地失去,永远地失去。

而他,虽然一直追随着这个喜怒无常、杀人无数的帝王,却永远不能代替那些他所失去的人。

他,只是一个站在帝王身边的侍卫。

看着帝王的寂寞与寥落。

“老五,你下去罢,让朕一个人呆一会儿。等憬昃来了,让他直接进御书房。”

“是。”老五低应一声,退出了深广幽阔的御书房,将那个寂寞绝望的身影,隔绝在一扇紫檀木门后。

待侍卫老五的脚步声远了,墨慎才轻轻拿起仿佛有千钧重的折子,慢慢地,一点点地展开。

这是一份汇总了全国各地密探探听所得的消息写成的密报折子。

无一例外的,所有这些密探都被告知,要仔细打探关于十方阎罗殿与十方阎罗殿主事东方持国天—阿腻特雅—无常。

他们所打探的所有细枝末节的消息,都会一一上报朝廷,被分类汇总,最后交到他的手里。

从未有一刻,他手里拿着密报,像此时这般的紧张。

他不知道,打开密报,会带给他什么样的消息。

也许,只是也许,会带来一线希望。

又或者,只是更深的绝望。

他不得而知。

闭又闭眼,他把视线,落在玉板宣密缮小折之上。

奏折以工整小楷书写,密密麻麻,不知恁地,通篇笔墨却似浮云,怎地也看不进眼里心中。

墨慎“啪”地合上密奏,将密缮小折仍回御案上,伸手捏了捏眉心。

正在此时,门外太监禀奏:“启禀皇上,太子殿下求见。”

墨慎放下手,敲了敲御案桌面,便沉声道:“宣他进来。”

“宣—太子憬昃—晋见。”太监拿腔捏调地宣见。

没一会儿,御书房的门被一双白净的小手推了开来。

“憬昃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小手的主人行了大礼,因为他是太子,但却不是今上的儿子,今上也没有把他过继到名下的意思。

朱憬昃年方七岁,个子在同龄孩子中不是最高,但有一双干净明澈朗然冷静的眼睛,黑白分明,竟一点也不似一个七岁孩童。

墨慎看到憬昃,无由地想到少时的冉惟。冉惟少时也有这样一双眼睛,让人不自觉地喜欢。看着这双眼睛,他烦乱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

“憬昃,来,到朕的身边来。”他向小小孩童招了招手,神色间有他不自觉的温和。他自十四岁便有了侍妾,若早有孕育,只怕都比他大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