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略通音律的人皆听出这是一曲《流水》。细腻婉转处如潺潺山泉,清澈沁凉;激昂奔放处似涓涓瀑布,飞腾直下,令人闻之,如置身山涧小溪,意绪平而心思缓,只想小卧不想行,做个闲人。
其他人,则做简单的和音。
墨慎、沈幽爵及龙佐栖静静聆听,渐渐,在悠扬的琴韵中,听出异样来。
婵娟的琴艺,无庸置疑的好。既有女子的温柔婉约,也有男子胸怀家国天下般的宏大。这再次佐证了她来历不凡的猜测。
市井出身的女子,后天再怎样培养训练,骨子里的粗鄙,在细微处,却是如何也掩饰不了的。
然而,教他们暗暗介意的,却是另一个女子,一个看起来太过平凡的人——冥凰。
她的琴艺实属平平,指法亦称不上娴熟,可见并不是常常抚琴弄曲的女子,连晓和莲花都比她要技艺娴熟。
然,就是这样一个女子,简单到稚拙的琴音里,竟隐隐然有不容错认的阳刚杀伐之意。一曲幽雅的流水,被她弹奏出金戈铁马之感,直似要以琴音而驭剑气,戮神魂于无形。
这等王者霸气,决不是野心勃勃的权谋,而是来自血脉里的汹涌澎湃。
与她的帝王之气相比,婵娟的娴熟优雅,不过是小家碧玉罢了。
一曲终了,婵娟收指转腕抖袖,将双手藏在袖下。她额上香汗淋漓,胸脯上下起伏,袖下的手在微微颤抖。她一双明媚直如春水的眸一霎不霎地紧紧盯着端坐在琴案后气定神闲的冥凰。
这个女子,太可怕了。
如此简单拙朴的和弦,竟然引走了所有人的琴音,不得不拼尽全力来抵抗,才不至于被她的琴韵压制。
墨慎狭长的眸,笑意深了。
他是宁可错杀,亦决不肯错放的人呢。
蓦地长身,他手中的玉骨折扇凌厉无比地拍向冥凰右颈的锁骨。
就在墨慎倏然长身的同时,沈幽爵也动了。
他的手,直直抓向冥凰的面门。
看见他们疾如闪电扑抓而来的身影,冥凰纵使再手无缚鸡之力,也晓得要躲。
她下意识地,后倾侧首,意图闪过这一拍一抓。
而她身边一直蓄意隐忍不发的晓,则在电光火石间揉身上前,展开双臂,一手推拍,一手勾挡,想要阻拦墨慎与沈幽爵的齐齐发难。
奈何,双拳难敌四手,晓毕竟只是一个人,难免顾此失彼。
就在婵娟的低声惊呼中,墨慎的的掌,仍是堪堪掠过晓的手臂,拍在冥凰的肩颈处。
掌下,是绵软的皮肉和纤瘦匀称骨骼的触感。
却,内息全无。
墨慎的心头,蓦地一惊。
倘使,冥凰真是无情呢?
他岂不是又一次亲身经历了爱人伤在他眼前的痛苦?
他,如何还能承受这样的疼痛?
他的手掌,猛地回撤,贯注在指掌的内力不及收回,竟悉数反扑在他自己的身上。
墨慎踉跄一步,只觉得眼前一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滋味。
“爷!”他的侍卫皆为武功上乘的大内高手,一见他被内力反噬,担忧地低唤,想上前搀扶。
墨慎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稳住身形,制止侍卫上前。
看着眼神中有着难以言喻的诧异颜色的冥凰,他咽下喉间的腥热。
难道,他猜错了么?
墨慎平复胸臆中暗暗涌动的逆流。
那个冷情疏离淡然遗世独立得如玉如月的女子,即使面对万乘之尊的手谕时,她也会不卑不亢地据理反驳。怎么肯如此在大庭广众遭人轻侮?
那么,眼前的人,终究,不是无情罢?
深深的失望,在墨慎的心底蔓延成无边的寂寥。
他的眼,笑弯成残冷的幽暗之渊,深不见底。
“扫兴。”转身,拂袖而去。
他的侍从,向亭内众人抱拳,跟随而去。
而沈幽爵,在墨慎击中冥凰的肩颈同时,他的手指,亦拂过晓的手臂,擦着冥凰的耳垂,在她的脸颊上抓住一快皮肉,并向后拽。
温热细腻的皮肤,以及下头血管里血液流动带来的微弱起伏,还有耳垂上细淡柔软的绒毛留在手背上的奇异感觉,无一不在提醒着他:冥凰的脸上,没有戴易容的面具。
这张寡淡无味平凡至极的脸,是冥凰自己的面容。
沈幽爵倏然收回手。倘使他再用力下去,真的会连皮带肉地抓下一块来。
“请恕在下失礼了。”他负手身后,淡淡道。
“你们这些所谓侠士就只会欺负我家姑娘这样的弱女子。”晓低声嘀咕,并暗恼自己学艺不精,还是不够快。
“在下,有不得以的苦衷,还望姑娘见谅。他日姑娘若有需要,可前往蓬莱商号求助。在下一定尽我所能,助姑娘一臂之力。”沈幽爵诚心诚意道。
虽则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是,他的行为,确然无礼之极。且,他相信,冥凰这等琴音中有一弹猛雨随手来,再弹风雪连天起之势的女子,决不会就这样一直寄身风月,早晚,是要跳出来的。他愿意,在适当的时候,施以援手。
因为,这么久了,只有在她身上,他约略,重温了无情带给他的感觉。
可惜,她终究不是无情。
抬手,轻抚了一下犹留有他指端余温的脸颊,冥凰望着他,微微颌首,算是应承。
为情所困的人,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来,她都不觉得意外。古有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燃起烽火,终至倾城而后倾国。
而他与适才拂袖而去的男子,又何尝,不是疯狂的爱的牺牲者呢?
“龙庄主,请容在下先行告辞。”沈幽爵向尚处在错愕中的龙佐栖抱拳。
龙佐栖淡淡苦笑,也起身拱手。事情已然发展至此,不欢而散,是肯定的了。
“庄主请留步,不必远送。”沈幽爵最后看了一眼左颊上浮着三道浅浅指印的冥凰,纵身离开烟水亭。
“姐姐你没事罢?刚才实在太可怕了。”婵娟这才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地出声询问。太奇怪了,那两个男人似乎都对冥凰抱有某种怀疑,可是又都极其失望地否认了他们的怀疑。
“是啊,冥凰姑娘,你没事罢?”龙佐栖温和地问。“我代他们向你道歉。他们,只是太焦急了,所以有些不择手段。”
爱之而不能得之,不是不痛苦的。
“能没事吗?我们姑娘一介弱质女流,硬生生承受了两个男人的攻击。”晓含在嘴巴里嘀咕。心疼小姐生受了太多的苦,却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
“啊,是我疏忽了。”龙佐栖望着冥凰,心底里有说不出的怅惘。
终不免,怅惘呵。
“烈叔,麻烦你送几位姑娘回两仪楼休息,并延请大夫给冥凰姑娘诊看诊看。若伤着了,一定要用最好的药材和补品,务必令冥凰姑娘在最短的时
第2章
间内身子大好。”
“是。”一直候在亭外的龙烈立刻趋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