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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释傩之恋/释情(50)

“老五,你也退下。”太子摇着折扇,也把自己的贴身侍卫遣开。

“殿下深夜前来,臣不客远迎,还请殿下恕罪。”渊见微笑。

“十四叔,现在只得你我叔侄二人,皇叔还同侄儿这样客气,实在太见外了。”太子自动自发替自己觅了张舒适的椅子,坐了进去,一副准备彻夜长谈的模样。

“不知太子夤夜来访,所为何事?”渊见淡淡回避了叔侄关系的话题,笑问。

“侄儿有几事不明,想请教十四叔。”太子倒是全然不介意渊见刻意的规避,始终噙着一抹笑纹。

只是,他的笑,终是透着一股子冷酷的况味。

和渊见果然是三代以内的近亲,连表情,都那么相似。

渊见,在动了杀机时,也是这样的笑容和冷眼。

虽则好看,我却不喜欢。

“哦?”渊见仿佛感觉到我心中不乐,抵在软榻上的手,轻轻覆在我手背上。“殿下请讲。臣一定据实以告。”

“侄儿不明白,以十四叔你的作风,怎么会当众顶撞母后,抗旨拒婚?母后指给你的姑娘,无论如何,都是上上之选,十四叔任选一人,都是好的。何苦同母后作对?”

我感觉覆在我手背上的手紧了紧,然后,听见渊见浅笑的声音。

“因为臣担心王府里的荷花池不够大。”

啊?饶是镇定如太子,也不禁为这样的回答错愕不已。

而在渊见身后当靠背的我,已经忍笑忍得快要内伤。

算他狠。这么冷的笑话。

可是,心头仍不免浮上甜意。他是牢牢记得我要把他的姬妾都用鸩酒毒死投到荷花池里的戏言罢?

那厢,太子狭长的眼,眯了眯。一直悠闲摇动折扇的手,停了下来。

“倘使十四叔是怕他日连累了魏姑娘或者如雪,侄儿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拒绝烈姬公主?她是拓拨氏部的公主,即使与我族联姻,仍可以遵循他们的习俗,将来仍可以另觅良人,不必独守空闺到白首。十四叔当众拒绝她,便是公然不给拓拨氏面子,岂非是替自己竖立一个劲敌?不但替自己竖敌,还落人口实,一并失去手中兵权,侄儿不明白如此浅显道理,十四叔怎会不省得,又怎会犯下这等错误?”

事到如今,太子已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臣即使今日答应了,娶了那位公主,又如何?不过是逃得过一时。他日,旁人还是可以找出别的借口,置臣于不忠不孝不义。到时臣便不只落得似今日这般削权圈禁的下场,恐怕会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罪名了。到得彼时,整个拓拨氏都难逃牵连,臣以为,殿下应比任何人都知道。”渊见好听的声音,低低述说着血腥的话,竟透出无比的凄凉来。

他们两人,包括旁听的我,都知道,那个“旁的人”是谁。

太子垂下眼。“十四叔是责怪侄儿当年的所作所为么?”

渊见不语良久,才幽幽太息。

“我不怪你……要怪,只能怪你我错生帝王家……”

“……那么,十四叔是打定主意,要一意孤行了?”太子复睁开一双与渊见似绝的眼。

“殿下,这世上,值得臣执着之事,已不多了。”稍早,那个流露出淡淡哀伤和亲情的渊见,在称谓变化的同时,一并消失在空气中。

“那——王爷可知道本宫也有要执着之事么?”顾念叔侄亲情的太子,也消失了。这一刻,这个邪魅的男人,已经恢复本来面目——一国储君。

两双相似的眼,四道不悔的眼波,在空中交会,激出电光。

这是两个心意已决,并且将彻底执行的男人。

“罢了,十四叔,你好自为之……我只是不想再看见伤心的冉惟……”话音渐悄,穿天青色便服的太子,径自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太子离去,整间华屋中,只余我与渊见。

他静静靠在我肩上,不动不语良久。

我也不催他,也不知说什么好。有时,最好的安慰,不过是无声地陪伴。

又不知过了多久,渊见轻道:“傩,去睡罢。”

咦?赶我走?

“我先扶你回床上去。”我淡淡说。

撩开重重幔帐,扶着他慢慢走近床边。

“傩,你不问我么?”他将半数重量压在我肩上。

“为什么?”若是三个月前,我会答说“王爷想说了,自然会说”,可是现在,我知道,他最需要找个人来同他分担深藏在心底的痛苦无奈。所以,从善如流。

他低低笑了起来,在安卧于床榻后,轻拍身侧,示意我陪他。

我也老大不客气,大被同眠也不是一次了,这个位置,我占得理直气壮。

“你可知道皇后今日指给我的,都是什么人?”他将我的头,揽近胸膛。

“王公大臣氏部之女。”

“不仅仅如此,这三人的父兄都是最忠心不二的保皇党,并且,为官正直清廉,为人又谨慎,并不张扬,所以,朝中一干外戚即使有心寻衅滋事,也捉不到把柄错漏。可是一旦其中任何一人与我联姻,情况便大大不同。我是兵部尚书,虽不及天下兵马大元帅,但手中也握有燕云九州同京城的兵权,不可谓不是外戚党的眼中钉肉中刺。早晚有一天,他们会罗织罪名,构陷于我。到那时,就是九族同株的下场。”

我“啊”的一声。好狠毒的连环计,倘使接受指婚,那么他日就要连累许多无辜;不接受指婚,便顺势将渊见削权圈禁。

“我不怕死。”渊见又拥紧我一些,“然要死得其所。如果,只得我一人被构陷入罪——这满府上下的人,大不了陪我一死,且有你陪我——而能保全其余三股保皇势力,便可由燕云九州的将士和朝中大臣上书弹劾一力要求置我死罪的人,毕竟我功在朝廷,对皇上忠诚不二。倘使外戚党从中作梗,弹劾不了了之,那么燕云九州就会起兵,到时与京畿里应外和……”

造反?我抬眸看他。

他悠悠笑了。“不,只是要求皇上废除崔皇后,铲除外戚,改立襄王爷朱允聪为太子罢了。”

我听出来了,这是他由衷的笑声。他是一早已经谋划好了,只等一个适当的时机罢?所以他生无可恋,所以他全不怕死,因为他的死,是推动这一场政变的契机。他要以自己的死,清洗朝廷内外的污浊。

我是不是该鼓掌称赞?

可是,为什么我一点也不觉得他的牺牲有多么伟大?

为什么?

“傩,你知道么,墨慎、冉惟共我,少时,同在宫中,由一个师傅教导,学文习武,亲厚无比。”渊见以手指轻轻抚摩我的耳垂,声音中有无限悠远缅怀,却,不得不舍的莫可奈何。“那时,德妃娘娘的宫中,总是充满孩童的欢声笑语。即使,我自幼体弱多病,也能感受到那种生机盎然的气氛。墨慎、冉惟还有如霆、如霜也顾念着我,不会自顾玩耍,忽略了我。知我经不得久晒,他们便陪我在雕花回廊下头弈棋,说些其他宫院里的见闻趣事,务必不教我觉得厌闷。可谓兄友弟恭。若然,我们可以不必长大,又或者,不是生在帝王之家,这样的幸福,大抵,可以维持得长久一些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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