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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香记(14)

但无论如何,这场戏都已将她逼到了高崖。她不能不演下去,沿着先前那条设计好的路为自己圆场。

「不……我不要求你给我其它的东西。」她漫声一叹,躲开了他大掌的抚摩,撇开了脸。

「我只希望你知道,我愿意给你其它的东西。」

他一震,视线霎时落在她的脸上。可是在她的神情里,是那么的平静,只有平静!他竟然看不出其它的情绪,他竟然捉摸不透她。

「……为什么?」过了许久许久,他才这样沉声一问;但话语是那样模糊,他想问什么呢?却没有清晰说明。

她缓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轻轻地道:「你其实不想娶我吗,德真?」

他再度惊跳了一下,并没有立刻否认。那片刻的沉默,停留在空气里却像是一种残酷的应许,使得那丝原本隐隐飘荡着的暧昧,在一瞬间都被抽尽,只余寒冷。

「我是小姐,我可以给予你她所不能给予的一切……不管是她能给你的,或不能给你的!在我这里,没有一样,会办不到……」她在那片刻的沉寂之后开口,声音还是静静的,连一丝含嗔的波动都没有。

「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自己是小姐而不是歌女……」她再这样说着,视线却隐约模糊了,想起那个自己掩面冲出后堂的午后,那样悲忿地恨着那被他舍弃了的小歌女!为了得到他,她究竟说了多少个谎,又花了多少心力在一个、一个地圆这些谎上呢?

「因此我才可以赢得你的人。所以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其它可以从你那里要求的东西,我所想望的,都已经得到了……」她哽住了声音,再也说不下去,视线里莫名地升起了一片水光。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仿佛不明白这样的情绪是从何而来;但她脑海里,却突然浮现了那悲伤的失败者,最后一次在他面前曼声清歌的声音。那小歌女唱给他的,是一曲别离的歌。

——嫌成迹易已,爱去理难申……妾歌已唱断,君心终未亲。

☆、第十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

府中,又来了好多人。

依然,有熟识的脸孔,亦有陌生的脸孔。所相同的是,每张脸上皆堆着一般的谄媚喜笑,极力拿着华丽词藻堆积恭喜的言词,说得爹娘脸上各各欢喜,红光满面。

她在帘后窥着那些人面,突然觉得呕心得紧。她撇了头想走,一转身却险险撞上一个修长的身躯。她堪堪收住脚步,刚要冷淡斥责,视线里就映入那人的温厚容颜,使得她惊喜地笑了出来。

「大姊夫!你怎么会来呢?我还以为,这几日看这府里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折腾得人头痛,你一定也不爱来了。」

他仍旧温和地微笑着。「午儿,怎么能把一件喜事的准备过程形容成这个样子呢?」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而且,这一回还是你自己的喜事,我怎能不来关心一下?」

「大姊夫,你真是个好人。」她爱娇地笑着,习惯地抱住他一只手臂,仍然像个小妹妹一般,仰望着他。

「这些啰唆又八股,只懂得藉这个机会前来巴结我爹的马屁精们,快要把我的喜事毁成一件恶俗不已的事了。」她不屑地撇唇,向着前厅中川流不息前来道喜送礼的人群一呶嘴。

他摇头叹笑,任她抓着自己的手臂,缓步走开。「午儿,那些大人们也是一番好意,前来恭喜你即将出阁。鲁公嫁女,这在朝中是大事呢,谁能不来道一声贺呢?」

她耸肩,语气很淡。「嗤!大事?还不是又得了个机会讨好我爹,往后说不定能得我爹在陛下面前几句美言,对他们的飞黄腾达大有帮助哩!若是只冲着我一人,谁会理会?」

他再轻轻一叹,站定了脚步看着她。「午儿,以后出嫁了,你便是大人了;你会是韩府的当家主母,这样尖锐的话……是不再适宜说出口了。若是你心里想着,就只把它放在心里罢了;何苦这么清清楚楚地说出来呢?」他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肩,「倘若你还是这般直率,往后……你要教韩掾吏如何做人,在同僚间如何自处呵?」

她怵然一惊,这话虽然说得平淡,却尖锐地刺中了她的心。

原来一场婚姻,所代表的不仅仅是她对某些无法掌握之事的视而不见,不仅仅是她在这场争夺他的战争中获得的胜利,还有……还有一些无法逆转的改变,无法抗拒的情势,这千回百转的是与非呵!在那层喜气洋洋百年好合的柔情面纱之后,隐藏着如此多的不得已,如此多的无可奈何么?

「我……我晓得了,大姊夫。这些事……你本也不必说得这么清楚的,我……我理会得。」她勉强微笑着,想云淡风轻地回答他的话,但说出口的句子,却变成了破碎的声音。

他低低地长叹,轻轻地揽了揽她的肩,像是一种无言的抚慰,却再也填不满她心底那个破洞。

「午儿,我不应该这样说的。我不应该这样僭越,说这些话已经逾越了我该谨守的本分了——」他低低地说,语气很轻很轻。

「可是我不得不说。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因为忽略了这些,而以后受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言语有时是一柄双刃剑,可以刺伤别人,却也不会让自己好过的……而且你还年轻,又是相府千金、天之骄女,你不会懂,这样的身份会给别人带来多少心理上的负担,也不会懂那复杂的人与事之间,任何的进退失据,都会成为伤害你珍视的那个人的理由——」

她愣愣地凝望着他,他脸上有种她看不清楚的神情,仿佛是惆怅,又仿佛是回忆,在透过她的注视、她的面孔,看着一幅很久很久以前的画面;那画面里仿佛充满了无限的遗憾与忧郁,在时光的长河里,凝结成幽幽的一声叹息。

「……大姊夫,你……曾有珍视的人么?」她轻轻地问。

他陡然惊觉,抽回了那只被她紧握着的手臂,许久许久,才发出一声轻叹。

「……不,没有。」他垂下了视线,语气很淡。「午儿,也许你会觉得可笑了,因为我枉度了这许多年的光阴,却找不到一个珍视的人……」

他的坦白,反而在她的眼中激起了隐约的雾气。她同情地注视着他,放柔了声音。

「我为什么要觉得可笑呢,大姊夫?在别人眼里,可笑的人是我吧,惹出这一段『偷香』的风波,还不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意孤行地认定了那个人……」

她微喟一声,殷殷地望着他。「大姊夫,你也觉得我这样执着,很可笑吧?可笑的是那个人根本看不上我,尽管我是相府千金、天之骄女,尽管我可以给他很多、很多,别人都无法给予他的东西……」

司马攸凝视着她,许久之后,摇了摇头。

「午儿,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有什么错呢?」他叹息似地轻轻说道。「可笑的是这个混乱的、纷杂的世界呵,竟然每个人都觉得欺骗和隐瞒,是可以被轻易原谅的;背叛和疑忌,是可以被轻易忘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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