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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骸(6)

虚岁三岁的勖世钊,不仅这样想了,也切实这样做了。

玉娃娃般的小男孩儿,伸手,在所有大人猝不及防时,捏了捏安睡婴儿的脸颊。

小小婴孩并没有醒来,只是皱了皱眉,继续在襁褓中熟睡。

勖钧看了一眼明显肉痛女儿被捏的许望俨,然后摸了摸儿子的头,“世钊,不可以欺负妹妹,晓得么?”

男孩儿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所有宾客却都会心地哄笑,这下恐怕柳勖两家以后要走动得勤快了罢?

一直看着这一幕的柳直也抚掌笑了起来。

“小儿无赖,最是天真年纪,贤侄不必拘束了他,都别站在这里说话,快里面坐。”

那被老疯婆子搅得冷却了的场面,一时又欢快起来,宾朋推杯换盏,畅快淋漓。

这是柳明珍与勖世钊人生中的第一次见面,在柳明珍的酣睡不觉与勖世钊的懵懂无知中,毫无起伏地开始,然后结束。

多年之后,明珍每每听外祖父向她讲起此事,都会微笑,然后敛下睫毛。

许多事,都是命中注定,无法改变。

一转眼,小明珍在母亲父亲和奶娘保姆的照拂下,便满月了。

柳直询问了女儿女婿的意思,只请了至亲好友,为小孙女办满月酒,即使如此,柳家的酒宴也开了十席之多。

席间小孩子奔来跑去,丫头保姆跟在后头,惟恐跌交摔伤。小姐太太们只大略用了一些,多数便离席,搓麻将或者聊私房话去了。

男人们酒酣耳热,话题渐渐偏离儿女,多了起来。

“许兄,不知道你可听说了?上海火柴大王刘鸿生高薪聘请了技术人员,经过半年多的试验研究,采用高强度胶粘剂,解决了火柴头受潮脱落的难题。我听在上海做买办的叔父说,他们还购置磨磷机,提高赤磷面的质量。现在他们的销量大幅提高,还打入了南洋市场,不知可会对你们柳家的生意造成什么影响?”有消息灵通的,悄悄问许望俨。

许望俨听了,心中一动,摇摇头。

“暂时还未听闻。”

“哎呀,许兄,你们可要把握先机,不要让刘鸿生抢在前头,断了你们的生意。”

“如今局势不稳,欧洲的东西很少输入,加之我等抵制日货,火柴纸张布帛这些民生用品,需求极大,刘老板恐怕也不能一口吃下所有定单。一时之间,还不成问题。”许望俨回头看了一眼被妻子抱在怀里的女儿。

不知道岳父是否意识到,他们的火柴生意,恐怕必须要面临一个极大的竞争对手?

“许兄,这天下也不知能太平几日,或恐纷争又将再起,我们也得及早打算。”有人忧国忧民,“西有欧洲列强对我虎视眈眈,东有倭寇时时犯扰……”

“通达兄,不谈国事,不谈国事。”许望俨连忙压低了声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如今军阀割据,逐鹿中原,大小军阀各霸一方。帝国主义列强在袁世凯死后,为达到维持和扩大在华利益之目的,各自扶植军阀派系;而各派军阀为扩大自身势力,亦纷纷选择帝国主义国家做靠山。

两方各怀鬼胎,使得国人不得不面对连年征战,人民陷入空前灾难。

柳家救国梦碎,早已不打算走资本救国之路。可是,留过洋,受过高等教育的许望俨,在明哲保身之余,听了议论,心中仍是隐隐做痛。

“是是是,许兄女公子满月这样大好日子,自当不谈国事。来来来,在下敬许兄一杯。祝女公子健康安泰,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俨不才,谢过通达兄的吉言。”

那一点点忧国忧民的愁思,转眼便被歌舞升平推杯换盏多代。

等人客散去,自有女佣下人收拾狼籍的残席。柳直应酬了一晚,觉得累了,便嘱咐女儿女婿早点歇息,自己先回房去了。

小小柳明珍早已经睡得烂熟,有人在身旁大声交谈,也惹不醒伊。

柳茜云嘱咐奶妈把明珍送回房间里去,两夫妻把臂在花园里散步。

“望俨可是心里有事?我看见你整晚都心神不属。”柳茜云虽然没有受过高等教育,只在私塾里念过几年书,识几个字而已,但毕竟柳家是书香门第,兼之许望俨的留洋背景,使得伊颇有先进女性意识。私下里,伊是一个敢于同丈夫讨论,丝毫不唯唯诺诺的女子。

许望俨点点头,是,他有心事。

“我担心生意,更担心时局恶化,我们的明珍,不能在一个和平安定的环境中幸福长大。”

柳茜云按一按丈夫的手背,“只要我们一家在一起,粗茶淡饭,也是幸福。望俨不必忧心。”

许望俨侧头凝视妻子柔美的脸,微笑,轻轻吻一吻妻子额头。

这在民风保守的徽州,已属惊世骇俗之举。

柳茜云的面孔,倏忽便红了。

许望俨搂住妻子肩膀,“我们进屋去。”

天上月辉清冷,遍洒神州大地,普照睡梦中的千家万户。

没有人知道,这样短暂安宁的日子,不久便要被打碎,再一次令人间变做地狱。

第五章 青梅竹马(1)

第二章 青梅竹马

许望俨同柳茜云坐在客堂间里,望着在天井里戏耍的孩子们。

春去春又归,转眼已经六年过去。

这六年间,柳茜云又替许望俨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其中一儿一女随了夫姓许。

许望俨一直心疼妻子,终是决定有四个孩子,已经足够,再不想多生。

“我当初入赘柳家,本就已不打算让孩子随父姓,你不必介怀。况且现在我们有两儿两女,余愿已足。”许望俨伸手,替正在为小儿子明辉绣春衫的妻子将一缕落下来的碎发塞回耳后。

柳茜云收回望着天井的目光,微笑着凝望自己的丈夫。

徽州乡间,男子三妻四妾,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即使男子倒插门,入赘女家,不便三妻四妾,可是有一两个通房丫鬟,也不在少数。然而丈夫多年来,却一直只得她一个妻子,即便是当年她两生两个女儿,也没有一点点怨言。

她虽然受过教育,但仍然一心想替丈夫开枝散叶。

许望俨怎不知妻子所想?所以妻子要生第三胎时,他并没有阻止。第三胎恰是个儿子,然则岳父大人却说,这是茜云的第一个男孩儿,自然是要姓柳的。

两人都不想拂逆长辈,一口答应。

可是妻子心中愧疚更深,执意要再生一个。彼时许望俨已经同妻子约法三章,生下这个孩子,无论男女,便再不生了。倘使岳父仍要让这个孩子从柳姓,也无妨,终归是他们两人的孩子。最后,也是最要紧的是,对所有的孩子要一视同仁。

如今天井里的四个孩子,最大的明珍已经六岁,虚岁已经七岁。老二明珠四岁,老三明耀三岁,老四明辉一岁。四姐弟感情十分融洽,并没有厚此薄彼之事。连柳家其他房的孩子,也愿意到这小姑姑院子里来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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