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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骸(44)

难得城中取消三日宵禁,明珍跟随了家人一起进城看戏。

散了戏出来,外头人山人海,天上烟花灿烂。

许望俨挽住两个女儿,柳茜云牵着两个儿子,在人群里慢慢地向前走,看见抬阁的小演员由大人抬着经过。

“娘,为什么不让我上去?”最小的明耀也已经十岁,忍不住指着抬阁上的小孩儿问母亲。

“傻瓜,因为你年纪太大了,又沉,下头的叔伯们抬不动你。”明珍回身刮一刮弟弟的鼻梁。

“那为什么我小时候也没有上去过?”明耀契而不舍地追问。

“那是因为娘舍不得你,上头又冷,又要一直站着,娘怕你吃不消。”明珍捏一捏弟弟胖冬冬的小脸。

一家人说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忽而听见有人叫明珍的名字,明珍回过头去,然后,在人海里,看见了舒先生。

舒先生已不做长衫打扮,而是西装革履,戴一顶礼帽,臂弯里挽着一个穿旗袍外头披一件银鼠毛大衣的年轻女子。

“舒先生。”明珍轻声说。

“舒兄。”许望俨碍于手里牵着女儿,所以只向舒先生颌首。

舒先生同那妙龄女郎挤过人群,走近明珍一家。

“明珍已经长得这样高大。”舒先生不是不感慨的,一转眼工夫,小小女孩儿都已经亭亭玉立。“听说是要嫁人了罢?”

明珍点点头,“我记得舒先生以前极反对女孩子早早嫁人,总希望我们多学些知识。那年开颜因着要嫁人辍学时,您十分不舍。现在我也要嫁了。”

舒先生的眼神有些暗淡,“开颜已经没了。前年因为难产走的……”

仿佛想起了眼下正是过年,舒先生收敛了哀色,“明珍结婚时,先生也不晓得能不能到场,就先送你一样东西以示祝贺罢。”

说完,舒先生自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块牌子来。

那是一块玉牌,一面刻着象征财富的貔貅,另一面则龙飞凤舞刻着财源滚滚的字样。

明珍忍住骇笑,想不到那样清俊斯文的舒先生,做了生意之后,出手阔绰不说,品位也真正教人跌破眼镜。

“这怎么使得?这么贵重的东西,舒先生,我们不能收。”许望俨示意明珍将玉牌还给舒先生。

舒先生摆摆手,“明珍是我最喜欢的学生之一,当年明珍发生意外,我难辞其咎,多得你们并不追究我的责任。这只是一点点小小心意,还请小明珍收下。”

明珍看看父亲母亲,见他们点头,才将玉牌收进怀里。

明珠连同明辉明耀只顾着看天上的烟花,全没有注意这些。

明珍一家又与舒先生寒暄几句,才彼此告别。

舒先生与女伴站在人群里,看着明珍一家渐渐走远,心中百感交集。

“我们做得究竟对不对?”女子问舒先生。

“……”舒先生低头看了女子一眼,“她是个沉稳低调的孩子,我相信我们将东西交付给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可是那孩子并不知道……”

“不,她一定知道。”舒先生微笑,“我相信。”

此刻,欢庆喜悦的气氛中,所有人都不知道,战火离乱的序幕,已经缓缓拉开。

第三十九章 狼烟遍地(2)

淮闵走进大帅府的客厅,迎面兜头盖脸便掷过一只烟缸来。

多得淮闵身手敏捷,一闪身,便躲过了成只水晶镂花大烟缸。

美丽晶莹的水晶烟缸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大理石地板上,碎成无数片。

“父亲,早。”叶淮闵朝父亲叶放微笑。

“早?!”叶放穿着便装,手里拄着手杖,怒不可遏。“哪里还早?一夜未归,带着一身胭脂烟酒之气进门,这叫早?”

“父亲,至少我还回来,不是么?”淮闵轻笑,全不将父亲的怒火放在心上,“老冯,我饿了,家里有没有吃的?”

一旁叶家的侍卫官冯少尉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剑拔弩张的两父子一眼,叹息一声,准备到厨房去看看。

“不许给他准备吃的!!”叶放以手杖大力杵地,发出咚咚声响。

叶淮闵的眼神不自觉地飘向父亲叶放脚下铺着地毯的位置,怀疑下头的大理石地砖已经被手杖砸出裂纹来。

冯少尉只能退后一步,任这两父子言语厮杀。

“说,你昨天去哪儿了?”叶放略低了低声音,看向自己的幺子。

“您难道不知道?”淮闵挑眉,“我当我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您呢。”

“逆子!”叶放再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气,操起手杖劈头盖脑抽向淮闵。

淮闵左右闪避,并不还手。

“父亲,当心茶几……当心眉姨的雨过天青瓶……当心……”一边闪躲,一边还提醒父亲注意脚下手边。

“四少,您就少说两句罢。”冯少尉看得胆战心惊,只能尽量在叶放身后收拾残局。“大帅也是为了您好——”

“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他自己?”淮闵眼神微讽,“老冯你不用当和事老,这事儿早晚得说清楚。”

“你年纪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叶放怒吼,“你到底娶不娶?”

“父亲,要娶您自己娶,你既然娶了四个,也不在乎再多娶一个。”淮闵闪过一杖,冷冷说。“这件事我是决不会听凭您的安排的。”

“我毙了你!”叶放怒极,一把扔掉手杖,抽出腰间枪套里的手枪,就指向儿子。

“大帅,您冷静点儿,冷静点儿……”冯少尉死命拉住叶放的手臂。叶家的这几个孩子几乎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于没有结婚的他而言,简直就是自己的孩子。叶家父子素日都很好讲理,可是一但牛脾气发作,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四少,您就听大帅一回罢。”

“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叶放气极攻心,口不择言。

“正合吾意。”叶淮闵深深望了父亲叶放一眼,这个两鬓班白的中年人,眼底深处有着浓重的忧伤。是的,忧伤。

淮闵转身,大步走了出去,走出这个养育了他十八年的地方,投奔外头广阔未知的怒海。

等淮闵走得远了,早已不见了踪影,侍卫官老冯才轻轻松开叶放的手。

叶放叹息一声,掉转枪口,对准自己的胸膛,扣动扳机,只听咔哒一声,却并没有子弹射出。

原来竟是一把空枪。

老冯扶着叶放在沙发上坐下,又召了佣人来,将一片狼籍的客厅打扫干净。

大帅府原是多么热闹的地方,总有小姐太太来同崔姨太一起打牌九搓麻将喝下午茶,少爷小姐时不时在房子里弄出些响动来,引得家中下人前出收拾残局。

虽则忙碌,但毕竟充满了生气。

可是如今,小姐去了上海读尼姑学校,几个太太常年住在外头,很少回来,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各自娶了大帅替他们定下的新娘,搬到外头去住了。虽然住得不远,可是毕竟不像从前,总是隔着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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