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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太亮(6)

她转身举步,听见姜白明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没关系。下次咱们再一起跑步。”

丹青忍不住收住脚步,一回头,正好撞上姜白温暖清透的目光。

站在自家门口,丹青要停下来侧耳听一听才取出钥匙开门进去,屋内一贯的光线黯淡,酒醉的人最讨厌刺眼日光。

母亲不在外面客堂间,大概昨夜宿醉尚未起身。丹青踮起足尖走进自己房间放手掩上门,这才轻轻吁出一口气。

换过自己的衣服,丹青想一想决定把姜白的衬衫洗干净再还给他。

清清爽爽的浅蓝格子衬衫,干干净净的蓝与白,有好闻的皂液清香,中午姜白打球出了汗,混合出的味道清新而健康。

丹青轻手轻脚的揉搓,偶尔抬头,会自墙上挂着的壁镜中看到自己。镜面换过多次,又多次被醉后发飙的母亲打碎,最近的一次破坏之后还没来得及买新的换上,故此布满网状龟裂纹。即使如此,也可以看到镜中的少女脸庞光洁、神色清朗。

丹青忽然意识到,自己多么渴望得到关心,哪怕一点点,就可以让她面有欢颜。咦?她有多久没有这样自然的笑过?

唏嘘归唏嘘,丹青也还是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渴望愈多失望就愈多。

她洗净衣服低着头从卫生间出来,一头撞上打着哈欠准备梳洗的母亲。

“丹青?你今天不用上学么?”刚刚起身的母亲脸色倒还平和,嗓子因为饮酒过度变得暗哑。

丹青诺诺点头,侧过身从母亲身边过去,晾完了衣服又出门去了趟菜场,买了草鸡、冬瓜和香菇回来炖汤。

一整个下午,丹青趴在自己房间的书桌上复习功课,时不时去厨房看看火头,炉子上的鸡汤香味四溢,母亲似乎也感染了这种温馨的居家气息,破天荒一直到晚饭时都没喝酒。

晚饭时,霍沉香绕着手臂看女儿进出厨房盛饭端汤准备碗筷,她觉得惆怅。不过一晃眼的功夫,丹青竟已这样高了,面孔晶莹,五官秀美。长得像自己?不不,霍沉香已经残败枯萎,而丹青,正当花样年华,如小荷亭亭,含苞待放,洁白芬芳。哪里像?一点也不像。

“妈妈,吃饭。”丹青把碗递过去,手臂伸长,挽起半幅的袖子缩上去,露出小臂上紫色青色的长短伤痕。

霍沉香忽然伸手握住丹青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抚过那些痕迹,“很痛吧?”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

丹青低下头,“是。”

她不打算说谎,又不是电视剧苦情戏,母女对牢吐露心声,最后一同抱头痛哭,转回身已是雨过天晴一世人生。自己身上捱的,每一下都是真的痛。很痛。且不知道要痛到几时。

母亲不再说话,放开手接过碗筷,淡淡的说,“吃饭。”

临出门时,母亲叫住丹青,“这些,还有那些,都带出去扔掉。”她手指指的是墙角一堆空酒瓶,还有餐桌靠墙一字排开尚未开封的几瓶烈酒。

丹青要愣一愣,才明白母亲的意思。

“妈妈。”到底是孩子,她上前拥抱母亲。

母亲似乎并不习惯这种亲昵,忍耐片刻把她轻轻推开,“回来的时候带条烟,不用太好。”

“是。”长期酗酒的人决心戒酒已属不易,总要有点癖好转移对酒精的注意力。丹青答应。

此后也有几次反复,但最难受时,霍沉香不过出去饮两杯过瘾,家里除了烧菜的黄酒再没其他酒水。她终于成功戒酒,再也没有打过丹青。

“年轻,底子好,这些都会褪掉。”母亲说的是那些伤痕印记。

丹青却不这样想。

痛,忍一忍就不痛了。伤,养一养就痊愈了。

可是,爸爸去世了,永远不再回来。妈妈改变了,也没法调头回到从前。

嗯,不想了。也不回头。向前看即可。

年轻的颜丹青欠缺多多,唯有勇气从来不曾少过分毫。她妥帖收起全家福照片,安稳入睡。

那次风波的第二天,丹青去上学,班上同学看她的眼色古怪,私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丹青一早习惯,所以只管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午休快结束的时候,教室里人基本到齐,还有人三五成群轧作堆小声说笑,有时朝丹青的方向偷偷看几眼,转过头继续讲。

“够了!”忽然一声断喝,一个女生站起来,对那几个人怒目而视,“说够了没?你们没被老爸老妈打过?没哭过?”

丹青认出,那是麦田田,班上女生的中心人物,也是平时最爱欺负自己的人,昨日正是她拽脱自己衣袖。

班上一时鸦雀无声,麦田田皱着眉扫视一圈才扭头对丹青说,“颜丹青,对不起。我保证不会有下次。”她递过两本簿子,“喏,昨天下午的课堂笔记。”

这样明显的示好信息,丹青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运气,麦田田已经不耐烦,直接过来把笔记塞到她手里。

课堂上这才恢复了人声,事出突然,大家显然也都没想到会出现这样奇突的转折,不禁嗡嗡低语。

姜白来得及时,刚好看到这一幕,为了缓解气氛,他一个漂亮的上篮动作跃到讲台前,“喂喂,下午有球赛,大家记得去捧场啊!”

大家果然都大声叫好回应。

麦田田还添一句,“我和颜丹青一起去翻比分牌!”她朝丹青眨眨眼。

“好叻!”姜白咧开嘴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哎,大家都去。谁都不许拉下啊!”

下午球赛时麦田田果然拉着丹青一起去计分翻牌。

麦田田叼着棒棒糖含糊其词碎碎念,“颜丹青。颜丹青。哎,你这名字还蛮好听的。颜色,丹青,不就是颜色嘛……让你猜猜我的名字甚么来历。”

丹青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问,“因为麦田的守望者么?”

“哇塞!你真的知道哎!”麦田田张大嘴,“我老爸老妈相亲见面时,老爸送给老妈一本书就是这个。正巧我老爸姓麦,老妈姓田,所以后来结婚了就说生男孩叫麦田,生女孩叫麦田田。好玩吧……”忽然想起丹青面临的家庭暴力,她蓦然收声。

丹青却并不介意,微微笑点头肯定,“呀,真是个好名字。”

麦田田更加惭愧,从此加倍对丹青好。

很快升上高三,功课更加重,丹青的日子却比之前好过许多。

在学校,男生有姜白,女生有麦田田,都是班里拔尖的人物,一心一意照顾丹青,其他同学直接间接受到影响,都不再排斥欺负丹青。以前度日如年的学校生活渐渐变得亲切起来。

而在家里,夏天过后,母亲已经戒除酒精,好生安歇将养了些时日,忽然有一日对丹青说,“我已经找到工作,薪水还不错。”

丹青诧异,再问,才知道母亲去找了父亲以前好友,某人当年落魄时受过颜西敏多方照顾,如今事业发展甚好,一口答应帮忙,为霍沉香在朋友公司里谋了份差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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