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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太亮(40)

“哈,你倒担心她?”母亲神经质地笑,“那我呢?我当年又做错了甚么,你要这样待我?嗄?”

董某沉默半晌才低声说,“是,是我错,是我对不起你。”

“所以沉香,你要恨我就恨吧,我不怪你。只是请你不要再迁怒于人,好么?”

说罢,他起身似要告辞,朱也和丹青交换一下眼色,也要离开餐桌,母亲突然发难。

“迁怒?你说我迁怒?是指丹青?那也只能怪她命不好,没寻个富贵安逸的人家托生,却偏偏做了我霍沉香的女儿!”

猝不及防间,她已经抄起桌上的汤碗向丹青掷来,饶是丹青迅速躲避也还是被热汤水泼个正着,半条裸露在外的手臂很快泛红,所幸汤碗“嗖”一下越过肩头落在地板上。

“记住,下辈子投胎之前眼睛睁睁大!不不不,最好别再做人这么辛苦,不如做猫做狗来得自在……”

事出突然,大家都有些发愣,等反应过来,朱也眼疾手快拽住丹青拖至身后,才堪堪躲过霍沉香丢过来的另一盘凉菜。

盘子在地板上碎开的声音清脆地吓人,在丹青耳里却仿佛听见了母亲心碎的声音,她只觉得心疼而毫无怨怼。

不等母亲再动手,董某已经上前用力握住她双臂,半拖半抱往卧室里带,边压低了声音厉声呵斥,“沉香,你疯了吗?”

“哈哈哈,我疯了?我疯了!董元莛,你难道不知道,从你走的第一天起我就已经疯了……”

丹青叹了口气,推开朱也手上为自己冷敷毛巾,指指身上淋漓的汤汁,“我去整理一下。”

“唉唉,痛不痛?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朱也焦虑万分。

“不碍事。”丹青说着还笑了笑,然后走进自己的房间。

直到房门阖起,她脸上的笑容才颓然褪去,又在房间中央呆立许久才慢吞吞换了衣服。

是啊,痛不痛呢?她问自己。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然而不对,心口传来的一阵阵钝痛更甚于身体。

母亲,可怜的母亲。

丹青一点都不恨母亲,她只觉得无能为力。

――无法缓解母亲的痛苦,也无法开释母亲的心结。

上帝呵,要怎样才能开启母亲的心门?

要怎样做才能令母亲的身心得到救赎?

那晚董某离开的很晚,不知道他用甚么方法去安抚的母亲,丹青心里纵然有一千一万个不高兴,也丝毫不显露半分,只安静地坐在客厅听朱也东拉西扯各色话题,偶尔也回应一声或者莞尔一笑,她不知道她这样的表现只是令朱也更加心痛难持。

终于董某出得卧室,示意霍沉香已经服过药物镇定入睡,他端详丹青,女孩神情自若,脸上眼中俱是一派祥和,他暗暗叹息――这样好的女孩,为甚么不是我的女儿。

临走前,董某告诉丹青,以后有段时间自己都不便过来走动,有事可以和老刀商量转告。

丹青敏感地注意到,他说的是“老刀”,而不是“朱也”。

――为甚么?朱也也会行动不方便么?仅仅因为他是他的体己手下?但老刀又何尝不是?

“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董某说。

这本是一句安慰人的寻常话语,但不知为何,在丹青听来感觉格外刺耳。

她没有作声,伸手轻轻打开大门。

走出去两步,朱也终于忍不住,急急回身对丹青低声说,“有甚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嗯?”

丹青抿嘴一笑点了点头,朱也这才放心告辞。

而前面稍远处的董某正微微转侧了脸孔,步伐停顿了一下似在等待朱也,就在那一瞬间,她与他的目光凌空相接,那是她仿佛见过的熟悉眼神,只倏忽一下就消失在阴影中。

回到屋里,熄了灯,她在黑暗中踞坐良久,突然,脑中有电光闪过。

是的,就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它们也曾出现在苏珊的眼瞳深处。

今晚在董某的眼中,流露出来的亦是悲悯与感伤。

如同潮水一般的感伤,像看不见的浪花层层拍卷过来,令得丹青几乎无法呼吸。

所以当苏珊细细检阅她手臂上被灼红的印记,她完全心不在焉哼哈着随口敷衍,直到苏珊颇为严厉地别转她的脸庞才回过神来。

“……所以记住,爱惜身体是职业道德,你既然选择了这份工,就必须接受这个行业的游戏规则。”

她注视面前的女郎,因为离得近,又比平日看得更加分明。

苏珊一直笑着说自己老了老了,既然不能再充作玉女,就只好往千年女妖的方向努力。

“无论如何,与天斗与地斗不要梦想与时间斗,虽说一身皮囊最终尘归尘土归土,可既然活着就要每日不辞辛苦精心画了皮才好出来见人呀……”

所以,苏珊在任何时间出现总是光彩照人明艳不可方物,身上从发丝到衣裳到配饰甚至每天搭配衣服首饰的指甲油都一丝不苟毫无差池。

对此,田田和丹青的反应看法有所不同。

田田是艳羡好奇,一脸崇拜加谦虚地请教苏珊如何扮美凸现自己。

而丹青对于苏珊的所谓秘笈心得骇笑不已,“天!光是听就累死了。我不要。”

苏珊妖娆地抛个媚眼,“女人,只要美就有机会,问题只在于机会它何时出现?既然防不胜防,不如步步为营。”

然后又感叹,“我若是如你们一般年轻,也一样清水洗脸汗衫牛仔走天下。”

听到这话,丹青和田田彼此看了一眼,忽然又异口同声起来,“不不,苏珊一直是美丽的苏珊。哪里老?一点都不老。”

然后大家便会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眼前的苏珊,脸上的妆容固然细致妥帖,衣饰华美考究,就连淡金色散发蔷薇香气的指甲油与温暖玫瑰香调的香水都相得益彰,可还是有甚么地方不对。

是鼻翼淡淡的法令纹么?还是眼中因为熬夜酗酒才出现的细密红血丝?还有眼尾眉梢和抿紧的嘴角几乎不可觉察的浅浅细纹……

这都是无力扭转的岁月的痕迹。

然而,并不是这些使得苏珊看起来韶华已逝,真正的罪魁祸首是眉宇之间掩饰不住的疲态,不是任何妆扮修饰可以消弭得一干二净,只要得到机会就会戳穿所有华丽的假象。

丹青突然脱口而出,“苏珊,你会不会觉得累?”

对于这句没头没脑的问话,苏珊愣了一下,她很快觉察面前的少女此刻满腹心事,静一静才温和地回答,“累,怎么不累?尤其一开始,恨不得每天睡下就不要醒来……”

“后来呢?”

“后来就习惯了。”

“累也可以成习惯么?”

“是呀,习惯了就不觉得累了,如果要我回到从前那样子,那才会真正累死我。”

“喂,你们在讲甚么?好像老和尚打机锋一样。”田田插嘴说。

苏珊笑了,不再说甚么,取过一罐薄荷膏为丹青细细涂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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