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那些都是陈年旧事老黄历了,而现实却实实在在。
丹青不愿意再想下去。
其实这个念头一早存在,根本是她心头一条硬刺,只是此刻刺痛的感觉又分外清晰。
她想,无论如何,自己是得找份工作了。
作出这个决定后,丹青起伏的情绪复又平定下来。
第 13 章
丹青的这个寒假过得寂寞但是平静。
直到假期结束的前一天,她遇到了苏珊。
寒假接近尾声的时候,许姨回来了,隔了这些日子没见,大家心里都颇为惦记,见面时分外亲热。
母亲还特意封了红包递过去,虽然形容也还是淡淡的,可看得出她心情愉快。
丹青暗暗唏嘘,母亲到底上了年纪,对人对物比早先多出一份依恋。
想想过去的二十余年,绝望和怨怼几乎完全占据母亲的心灵,使她分不出心来爱别人――她甚至不爱自己。说到底也实在是可怜。
许姨来的时候大包小包的购物袋挂满了双手,仿佛一早料到丹青母女这边根本没有置办像样的年货,除了新鲜荤蔬水果,甚至还带了一枝斜欹有致的腊梅,恰逢盛开,香了一屋子。
“今晚先生也要过来吃饭呢,唉,他们这个年过得真是辛苦……”许姨说。
丹青没有作声。
母亲大约情绪尚好,也不似往日那样语带嘲弄,反而点点头,“嗯,那小菜弄得清淡点,就不准备酒了,沏壶好茶也罢。”
还不到晚餐时间,丹青正帮着许姨在厨房准备沙拉,董某就来了,身边跟着朱也。
两人看起来都很疲倦,尤其是董某,下颌大片青色须影,满嬗谒肌?
他送给霍沉香一套价值不菲的古董首饰,并亲手为她戴上。
碧莹莹的祖母绿项链和同款耳钉,在灯下流转含蓄宝光。
母亲显然很欢喜。
女人。
丹青想。
不过是为着那片心。
董某也为丹青带来一份礼物。
一部新款手机,还有一具小巧漂亮的数码相机。
“现在人人都有移动电话,”朱也解释,“相机出去玩用起来很方便,照片可以直接传到计算机上。”
他伸手示意基本操作,“瞧,128MB内存,可以拍照,还可以录影。”
丹青专心学习,很快上手。
她忽然觉得周围出奇的安静,右边眼角微微一跳,迅速抬头,瞥见母亲身后的董某正低咳一声很快别转了脸孔。
母亲似笑非笑地瞟了朱也手中的相机一眼,曼声道,“是啊,年轻漂亮的时候多拍点照片,一下子就老了呢。”
这顿晚饭吃得十分静默。
桌边的人似乎各怀心事,看似低头认真用餐,却无人表现出更多食欲,除了偶尔筷箸杯盘相击,几乎再无其他声响。
餐毕,母亲亲自沏了茶端出来,上好的玫瑰普洱,喷香。
今晚一直缄默的董某忽然对朱也说,“我要出去两天,后天的酒会你安排一下,我就不去了。”
他抿一口茶,微阖双目半晌,才慢慢舒展了眉眼,“好茶,真香。”
谁都看得出,董某其实满腹心事,直到现在才真正舒了口气。
第二天,丹青接到朱也的电话,请她“帮忙”。
“真要命,”朱也在线路那头声线无奈,“原先说好的女伴突然放我鸽子,丹青,行行好帮我一次。”
谁都听得出这是一个借口,就连朱也也并没有真心钻研演技。
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
只要一次,即便颜丹青拒绝,自己也了无遗憾。
他只希望她能够正式做一次自己的女伴。
他只想好好拥住她跳一支舞。
丹青也明白。
她温柔地答应。
为甚么不呢?
她所能为他做的,也不过是这些。
丹青不知道去酒会该穿甚么,问母亲,母亲一愣然后笑起来,倒也不反对,反而兴致勃勃为她翻箱倒柜选衣服。
母亲的衣橱里其实也没甚么像样的衣裳,新置的大多是些日常穿着,她自己早年保留下来那些值钱细软除了皮草,几件礼服样子都过时了。
好不容易选了条浅浅灰紫色塔夫绸的裙子,简单的小灯笼袖大圆摆,喷了水熨一熨穿在丹青身上倒是刚刚好,腰肢盈盈一握,象牙色肌肤干净皎洁的仿佛自内而外透出毫光。
丹青转了一个圈,抬头问,“妈妈,怎样?”
母亲的表情有点复杂,半天才若无其事地说,“就这件吧。”
“这只颜色叫‘玫瑰灰’,挑肤色而且挑年龄,”母亲一面收拾床上的衣物,一面自言自语道,“我是穿不得了,老了。”
她翻出一条银灰色水貂毛的披肩搭在丹青肩头,退后两步,用一种近似贪恋的目光打量着女儿。
丹青知道,母亲与其说是在看她,不如说是在看二十年前的自己。
她趋近过去握住母亲的手。
外面门铃响起,应该是朱也来了。
母亲推丹青,语气略略有些急促,“去,去,去跳舞。”
丹青只得离开。
在她出门的刹那,又听到母亲喃喃地叹息。
“记得找个好舞伴跳舞……”
见到朱也时,丹青看见他的脸上闪过一道茫然表情。
她低下头,因为没有像样的鞋子,脚上穿的还是平时的球鞋,勉强可以藏入长长的裙摆。
“不好?我去换下来。”
“呵,不不。”朱也咧开嘴笑了。
他眨眨眼睛。
“再好看也没有。”
到了会所,酒会已经开始,布置自然是丹青没有见过的豪华体面,客人们个个衣冠楚楚,里里外外衣香鬓影直教人眼花缭乱。
一开始朱也似乎有些紧张,但四下环顾一圈,又和几个相熟人客低语一番,态度明显松弛下来。
“能否有这个荣幸邀请颜丹青小姐共舞一曲?”他故作正经地问,微微欠身。
丹青抿嘴笑一笑,将手递过去,随着朱也下了舞池。
她没有告诉他,其实她不会跳舞。
幸亏是支慢舞,一组乐手在舞池边的小台子上奏出舒缓的旋律。
而朱也恰又是个好舞伴,很快察觉丹青完全不识舞步,他不动声色,微微倾下身,在她耳边低低念出“左,右,左”,一手轻轻握住丹青的右手,一手微微抵住丹青的后心,小心而又从容地作出引导。
这支舞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身形轻快转圜,舞步滑动如行云流水,丹青觉得有趣,忍不住展颜而笑。
朱也从来没有这样近的看过丹青的笑脸,如同一朵莲花在眉睫尽头“噗”的绽放,于瞬间喷薄溢出的馥郁芬芳促不及防间击中心口,精准地拨动了胸腔深处的那根心弦。
他听到“喀喇”一声脆响。
那是心脏因为不堪重负的欢喜而几近破碎的声音。
他从来也不知道,原来幸福也会令人心碎。
终于,一曲终了的时候,朱也一个恍惚没有提示丹青,左脚被结结实实踩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