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广东、香港的不明疫情有了一个明确的名字——非典型肺炎,英文简称SARS。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病原体,没有发明特效药。脆弱的生命随时随地都在危险之中,因为疾病,因为战争,或者仅仅是情绪。
张国荣跳楼自杀了。让人惊艳的程蝶衣,在愚人节这天给了我们一个黑色幽默。
我放下报纸叹气。上个星期还在KTV点过他的歌,想不到刹那变幻,竟然真的“当爱已成往事”了。
我以为你会感慨,会叹息,没想到你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不能认同放弃生命的人。”然后,端给我一杯Black coffee。
“总有看不开的时候。一念之差,过了那个时刻就雨过天晴,但有些人过不去。”我客观地说。我曾经有过自杀的念头。“自杀,需要勇气。”我设想过很多方法,没有一种符合我不能痛苦不能死状难看的理想,于是我还在呼吸。
“我觉得活着更需要勇气。”你若有所思的目光投注的方向是我背后那幅画,“很多人想要活下去,却被老天宣判了死刑。能好好活着,是运气。”
你很少有严肃的表情,何况是激动。今夜,我看到你难得的激动。是什么让你的情绪波动得如此厉害?自杀?死亡?还是画画的那个人?
我转身,看着墙上的画。“这个画家,是不是过世了?”看不到你的表情,我才能大胆问出口。
沉默了一会儿,你淡淡回答:“没有。她还活着。”
她?他?分辨你微妙的语气,我认定是“她”。
“那么这个她,离开你了?”我尽量让语气轻描淡写。
我没有等到你的答案,于是我只能转身面对你——你颓丧的背影。我的心在这一时刻,拧成一团。有一股酸味在我体内蔓延,我嫉妒能让你情绪低落的女子。
“难怪她劝你让承诺自由,原来是她要离开。”我管不住自己的嘴巴。长久以来刻薄地分析别人的感情所练就的本能,即使对象是你,我依然一针见血。只是这一次,我的论断夹带了一点私人感情。
“章语默!”你回身,平静无波的脸庞带着疏离。“我不需要你来指点迷津。”
微笑没有减轻你的嘲讽,反而更加尖锐。你拉开彼此的距离,提醒我现实。是啊,你卖给我咖啡,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这就是你我之间的现实。
我放下咖啡杯,从钱包里拿出一百元递给你。你沉默地接过,找给我零钱。
我一个人回家,没有说再见。当我感觉到心里的醋意,我明白我过了界——对你的关心。
无论你背后是什么故事,你既然不想说,我也不想再多问。
有些男女像平行线,无限接近却永远不会相交,我们就是这样吧。
我笑笑,看着自己的影子被路灯拉长。
不说再见,你我都明白,意思是不必再见了。
两天、五天、一个半星期了,我没再踏足你的咖啡屋。习惯,要克服很难,可是只要有心,没有改变不了的习惯。
我的胃炎又发作了。医生警告我要注意饮食习惯,尤其是晚上不能绝食。两年多以前,他会和父母监督我吃完晚饭。现在的我自由了,同时重蹈覆辙。
我用电饭煲煮粥。粥是我比较喜欢的食物,有时候我觉得咀嚼实在是件辛苦的事,喝粥就轻松多了。
白粥的香味溢满厨房,我的胃在饥饿中蠕动。我打开冰箱,倒了杯牛奶放进微波炉。
先喝杯牛奶,否则会饿疯掉。我想着,转动定时的开关。几乎在同一时刻,我想到了电饭煲正在使用,我飞快地将微波炉开关扳回原位。
一片黑暗!我觉悟得太晚。保险丝被烧断了。
我在厨房的抽屉里摸索到手电筒,打开,总算有了一线光明。我在打开的抽屉里翻找保险丝。该死的,放到哪里去了?过年接过一次,明明放在这边。
没有!我把所有的抽屉翻了一遍,不得不接受事实。
我的胃开始痛,粥还没煮好,家里更是一片漆黑。
我在令人窒息的黑色中,喝下冰冷的牛奶。然后我擦干眼泪,穿上鞋子出门去买保险丝。
便利店竟然说没有!我忍住骂人的冲动,愤愤不平地走到街上。当然为了填饱空空的胃,我还是压下不满勉强买了几串热气腾腾的关东煮。
你的咖啡屋就在眼前。要不要进去问候一声?
我犹豫了半天,用肩膀顶开了门。“Joe,你有没有多余的保险丝?”这句开场白如何?不像冰释前嫌,不像刻意求和,自然得好像从未发生过龃龉。我咬了一个贡丸,等你的反应。
“有。”你低头在吧台的抽屉翻找,拿出一截保险丝。
“谢谢。”我进来,径直走到吧台,“这么短?”
“火表上应该够了。”
“对我来说太短。”我摇头,“我都要用这么长。”我比划了一下。动手能力不强的我,每次换保险丝都要浪费很长一段。我想起来为何找不到了,上一次已经用完了最后一截。
你笑着,摇头叹口气。“有你这样的朋友,我该说什么?”
“说什么?”你的笑,表示我们和解了吧?我微笑,喝下纸杯里明显味精过多的汤水。
“当然是义不容辞帮你换了。”你的笑容,和第一次见到时一样。
我们在半夜三更换好保险丝,我按了墙上的电灯开关,光明重现。
“进来喝杯东西吧。”我站在门口,客气地邀请。
“太晚了。”你客套地婉拒。
“那至少洗一下手再走。”过门不入从来不是中国人的待客之道,何况对象是来帮忙的朋友。
“那么打扰了。”你犹豫了一下,开始脱鞋。
“不用了,Joe。”我忙阻止。看你已经解开了鞋带,我打开鞋柜,拿了许程康或者父亲来访时才用得上的男式拖鞋出来。
“请进。”我把你让进客厅。沙发上摊着我来不及收拾的衣服,甚至有内衣。我胡乱把衣服揉做一团,尴尬地冲进卧室。
你是两年来除了父亲和程康之外第一个来拜访的男人,竟然让你看到这般邋遢的景象,我真是没面子。我在卧室里自怨自艾,梳妆镜中的女子面红如酡。
镇定,章语默!我命令自己。
调整好情绪,我走到厨房。“Joe,喝咖啡好吗?不过我只有速溶的。”我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常常光顾你的咖啡屋之后,那罐雀巢不知给我搁到哪里去了。我打开一个个橱柜。
“我坐坐就走。你不用忙了。”反而你的声音似乎有点不自然。
我从厨房走到客厅,你的目光从墙上的照片移到我身上。“你,结婚了?”
我看着墙上八寸的镜框,里面是一个穿白色婚纱的女人——漂亮、忧伤。“差一点。”我笑笑,“不过新郎在领结婚证那天跑了。”
想不到今晚,我竟然能用调侃的口吻说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