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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次的回眸(6)

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住,我想起了你看着那幅画的眼神。

“飞走的鸟,名字叫承诺。”你这么对我说过。

我真的变了,变得温柔善良。若照以往,我会狠狠骂这个女孩,她这样分明是想制造矛盾。我知道,是因为你的出现。

一杯又一杯Black coffee,苦在口中,却融化了心底的冰山。那一道伤痕,渐渐看不见。

真是可叹,在我不再相信爱情的年纪,我竟然遇到了你。

我是一个二十六岁的女人,二十六周岁,而按照中国人的虚岁算法,我接近二十八岁了。

二十岁那年,第一个男朋友和我交往三个月后分手,理由:我对他太好。

二十一岁那年,第二个男朋友在半年后分手,理由:我对他太冷淡。

二十四岁那年,第三个男朋友在结婚那天分手,理由:没有理由。

二十六岁这一年,我可以对爱情嗤之以鼻,对婚姻不屑一顾,对诺言心存质疑;但是看到同学披上婚纱的幸福样子,我骗不了自己。

别人的喜筵,别人的快乐,我只是幸福的旁观者。我一杯接一杯地灌下红酒。

他们吵嚷着要去闹洞房,我推说醉了无法奉陪。等我从洗手间出来,方才热闹喧嚣的酒店人去楼空,服务生收拾着残杯冷炙。这就是人生,一些人的悲喜,在另一些人看来不过是一桌桌要收拾的碗碟。

我往自动扶梯走去,经过外边的酒桌。一个穿礼服的女孩独自坐着,面前有一满杯红酒。上楼的时候就知道这边也在摆结婚酒,我还差点走错地方。她是伴娘还是主持人我不记得了,反正是她指点了我正确的方向,让我赶上了同学结婚的开幕式。

“谢谢你。”我特意走到她面前,“你们也散了?”

“是啊。”她抬头,脸红红的,估计喝了不少酒。“总是要结束的。”

在别人的喜筵后说这样的话,好像不太吉利吧。她也许意识到这点,补充了一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欲盖弥彰,越说越糟糕了。我笑笑:“小姐,你真的醉了。要不要替你叫部车?”

“不必了。”她对我笑笑,“谢谢你。”

我挥手和她再见。在一千六百万人口的城市,我们在今夜相遇,因为别人的喜筵黯然,不必再见了。经过还没撤走的结婚海报时,我下意识投以一瞥,看到了新郎、新娘的名字——孟子桓、宋巧云。海报上的俊男美女温情脉脉地对视着,这类造型是婚纱店常摆的Pose之一。当年我和他走了很多家婚纱店,看了无数两心相许的婚纱照。那时我相信照片上的男女看到了地久天长,此刻我猜想他们最多在那一秒彼此相爱。

出租车将我带到你的咖啡屋。冷风让酒意上涌,我醉意醺然地闯了进来。

酒精,或者婚礼,让我的情绪失控。我抱住你,在你耳边呢喃:“和我上床,Joe。”

“你喝醉了。”你的声音该死地冷静。

今天是星期五,那天之后我第一次踏足,你竟然只有这句话?

我很清醒,清醒地看着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自己。随意倒在一张椅上,我摘下眼镜,松开盘起的头发,新烫的大波浪卷发散在肩膀上。脸上的妆没有残,身上的香水味浓烈,这一刻的我,应该是妩媚的。

“不会要你负责。”我摇晃着站在你面前,伸手环上你的颈项。

“语默,我不想你后悔。”你不动,任由我的唇膏在你脸上肆虐。“你值得一个好男人。”

我伏在你的肩头流泪,眼影、胭脂,我的脸一定糟糕万分。“告诉我,世上还有没有信守承诺的男人?”

“有的。”你的回答迅速、肯定。

“为什么我就碰不到?”我抽泣,清醒得头痛。

你拍着我的后背,低沉的声音在我头顶飘过。“不会永远那么倒霉。”

我紧紧抱着你,像溺水的人抓住拯救的浮木。“早一点遇到你多好。”

“喝杯咖啡吧,或者你愿意说说你的故事。”

我推开你,低着头,不想让你看到我最狼藉的样子。“对不起,我真的醉了。”我戴上眼镜,始终低垂着头。

你的声音依然温和:“我知道。”

“晚安。”我拿着皮包,从你身边走过。

你没有留下我,甚至不问为何我会醉。一直,你都比我理智,明白你我之间不应该多做纠缠。

我们像同极的磁石,稍稍接近就落荒而逃。

醉酒,一个绝佳的借口。不管那夜是有心还是无意,坦然面对你于我并不困难。

星期天晚上,我走到你的咖啡屋。十点,你竟然在锁门。

“今天这么早关门?”我诧异,在你身后问。

你转头,路灯下,你的眼睛闪着柔和的光。“你从来没在星期天光顾,所以不知道。”

我和你并肩而行,仿佛一早知道我们同一个方向。Kenzo的青草味和咖啡的香味混合在一起,我暗暗吸气。

“其实你完全不应该用Kenzo。”最近和你一起,我总控制不了语言,“你身上有咖啡的香味。”

你温和地笑着:“咖啡的味道,会随风而逝。”

我踢着脚下的石子,靠近你一些。果然,Kenzo清晰可辨。那是我曾经的最爱。

你说错了,香水的味道也会随着日子一天天变淡,最终消失。

“香水虽然比咖啡持久一点,但同样会消散。”我的好胜心占了上风,于是反驳你,“无论哪一种,当你很久不接触,慢慢就会忘记。”

你看着我,眼眸中仿若闪过一丝惊讶。是路灯在镜片上的反光吧?一闪而逝,我无法确定。

“是的。”你赞同我的论断,“可是当你再度闻到,你会记得。”

也许你并没有错,在那么多的气味中,我能认出你。

“本来想喝杯咖啡的。”我一脚把石子踢出好远,转移了话题。“没想到你关门。因为明天是星期一?”

“是。我要早起。”你和我站在小区入口,“你住几号?”

我的心跳莫名其妙快了起来:“六号。”

“顺路,我送你。”你推了推眼镜,“我住十七号。”

我微微有点失落,对面那盏和我一样亮到深夜的灯,假如是你的话,这个世界就太小了。遗憾,因为我希望是。

我们默契地放慢脚步,将短短的路程延长再延长。路总会到尽头,无论有多长。你将我送到了楼下。物业公司的审美趣味有待纠正,路灯发出的光竟然是惨白色,凄清无比。我思索着告别的语句,只道“晚安”就好?

你先开口了,却不是告别。

“我挂在墙上的那幅画,”背光的你,斯文儒雅的脸笼罩在阴影中,只有眼睛闪亮,“意思是如果两个人的世界,只剩下你一个人,那么你就该让承诺自由。”

我不明白,为何今夜你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晚安。”在我迟疑的时刻,你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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