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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国一梦(25)

有仆役来通知红药,博杜安四世召见她。

红药匆匆赶去,到了门口却发现西比拉公主在国王的卧室外等着她。

红药看见一身黑衣的西比拉公主,不知为何胸口忽然一阵憋闷。

西比拉公主其实长得很美,那种长相其实更接近于这个家族的法国血统,然而她很少笑——至少是在红药面前几乎没怎么笑过,所以总是令人想到那句话:面若桃李,冷若冰霜。

她的冷艳与其弟耶路撒冷王博杜安四世的平和恰成奇妙的对照。此刻,她美丽的五官绷得紧紧的,眼眶到鼻端都是红红的,明亮的大眼睛里有可疑的水光。

看到红药走过来,她横身挡在房门口,拦住了红药的去路,任由红药向她行礼——虽然现在说起来,红药的头衔也是一国的公主,身份也是与她平起平坐的,压根不需要对她行礼。

西比拉公主等着红药直起身来,神情里带丝高傲地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红药眼观鼻、鼻观心,沉默地等着她先开口。

西比拉公主终于开口,说:“……泰比利亚斯居然还提议联姻,这不是很好笑么。”

红药陡然一惊,脑海全不由自主地就捕捉到西比拉公主话语里的关键词。

……联姻?

西比拉公主眯了眯眼睛,说道:“他是无路可退了吧。巴里安在他和我弟弟面前,拒绝了与我结婚的提议……所以他觉得假使你能够获得贵国皇帝的最终承认,那么你身后所代表的势力将很有帮助。至于你的信仰么……其实受洗也不是件很费力的事。”

红药的心脏忽然跳漏了几拍。她确信自己听明白了西比拉公主没说出口的意思。

那位忠直的将军,国王的老师,泰比利亚斯,居然向国王提议,要与东方那神秘、古老而强大的国度联姻,以引入一股新的势力,换取一个强援来左右战局么?他们不是一直指斥她为异教徒么?还是,她背后所代表的势力,终究对于这些有野心的人而言是有价值的,所以他们肯在她的信仰方面变通一些?

那么,这年轻、宽容、睿智、慈悯的国王,当时究竟作何反应?

红药没有应声,只是继续缄默着。

西比拉公主似乎也没有等待她回答的意思,将脸转向一旁,望着窗外的庭院,轻声笑了一笑,说道:“……真没想到你果然获得了贵国皇帝的最终承认和册封。即使我弟弟贵为一国之王,随扈的卫队人数也与你带回来的相差无几……贵国的力量实在令人印象深刻。只可惜,他当时就拒绝了这个提议。”

红药的眼瞳蓦然放大了一倍,然而她顽固地将视线钉在自己与西比拉公主之间的地面上,一个字都没有说。

西比拉公主玩味地打量着她,问:“你难道没有什么可说的么?”

红药震动了一下,慢慢抬起眼睛来直视着西比拉公主,突然勾起唇角笑了一笑,静静地说:“陛下的意愿,理应得到每一个人的尊重。可惜,在贵国,真正尊重陛下的意愿之人,太少了。”

也许是从前的几年里,红药低眉顺目,沉默而顺服的模样看得多了,此刻她的话语听上去就愈发显得尖锐刺耳。西比拉公主陡然沉下脸,感觉自己的尊严被侵犯了;也许还有些是因为面前这个女人那种看似对这样特殊的恩宠和维护满不在乎的态度激怒了她,西比拉公主薄怒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身后那支从东方带来的为数不少的卫队的作用,也许是察觉到了一切即将走到最后的结局,红药并没有像从前一样轻易忍让。她笑笑,直视着西比拉公主的眼神里似乎爆起几点小小的火花,清清楚楚地说:“公主殿下,您是陛下最尊重的姐姐,我相信您和我一样,都很明白我的意思。”

西比拉公主漂亮的双眉完全皱在了一起,愠道:“你……你真是无礼!……”

红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望着西比拉公主的眼神重新归为沉静,其间还带着一丝微微的怜悯。她说:“公主殿下,愿上帝保佑你。”

这句话说得何等沉静而突兀,然而正是这句话,唤回了西比拉公主的理智。她瞪着红药,片刻后,突然把脸撇向了一边,说:“你进去吧。他就在里面。他正在等你……记住不要哭泣,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红药顿了一下,向西比拉公主微微颔首致意,然后绕过她,走进国王的卧室。

Chapter 20

室内空无一人,烛火摇曳,幔帐幽深。红药绕过一重幔帐,看到了国王那张大床的床脚。

红药把脚步尽量放轻,慢慢走过去。耶路撒冷王穿着一袭黑袍,就连头巾也是黑色的,镶着精美的暗色花边,对于一个临终的病人来说,这袭衣服华丽整齐得有些过分。红药以前从未见过他穿这个颜色的衣服。室内微弱的烛火将那一身的黑色投影在他戴着的银质面具上,笼罩下一片暗影。

红药走到了他的床边。他正安详地闭目沉睡着。红药停在他的床畔,微微俯身下去凝视他脸上的面具,与他唯一露出面具之外的双眼。

很多事情都在一瞬间从心头闪过,像电影一般肆意倒带再快进,最后停留下来的却只有一个画面,那就是她最初端着药来给他的时候,看到的那张面具之下的脸。那时候,他的面容年轻俊秀,极为漂亮,眼神里闪着超越年龄的睿智、宽容、宁静而平和的光,像任何一位受到神的厚爱而加冕的人间国王一样。

然而这样的一位慈悯、英勇、公正而仁爱的少年王,此刻却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这张显得过大的床上,等待死亡的降临。

她没有信仰,但假如这世间真的有上帝或众神的存在,那么他们未免也有些太不公平。

红药这样想着,没有发觉博杜安四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静静地凝视着她。片刻之后,他决定打断她的思考,于是他低声说:“啊,你来了。”

红药微微惊跳了一下,然而她很快就意会过来,俯望着他在微弱的烛火照耀下显得有些暗沉的银面具,她轻声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阿格尼丝王太后曾经提起过的那只博杜安四世在童年时饲养的小鸟,在这一霎那从她的记忆里跃出,像一个硬块般梗在她的喉间。她恨不得想要用尽自己的全部力气对他好,可是已经晚了。他已经不再需要这一切。事实上,也许他早就不再需要了。

博杜安四世淡蓝的眼眸在面具之下静静注视着她,仿佛看穿了她所有的思想。然而他并没有立刻说话。他凝视着她,许久之后,才慢慢说道:“你见过我十八岁时候的样子。而现在我已经二十四岁了。”

红药点点头,有些不明所以的微微惶恐。

博杜安四世微微点了点头,慢慢闭上了眼睛。当红药因为这个动作而突然变得无比惶恐不安的时候,他静静闭着眼睛说道:“那个时候,我看起来还不坏,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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