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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咪森林(46)

两个男生俱是一脸茫然,大概并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

我笑一笑,不再多说,回身要走。

“可是,”柳琊结结巴巴地开口,“你才不是这种人!对吧远洋?”

“我记得的!那次在酒吧,为了保护小猫,你差点杀了那个小混混……”他大声说,特地在“保护”两个字上加了重音,仿佛为了说服听众,但更似要说服他自己。

“啊,那个?”我侧着头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响指,“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喂,你不觉得么?明明就逊毙了,还一副神气活现的鬼样子……真让人忍无可忍呐!既然对方这么欠扁,教训教训他不是也很好玩么?”

“可,可是,如果那天不是杨哥儿,真有可能会弄出人命啊……”

“那又怎样?”

“甚么?”

“像他们这种人,死了又怎样?”

“只是活着而已。”

“对社会毫无建树,对人类毫无贡献,只会制造不安,只会给别人带来困扰……”

“像这样的人,死了又怎样!”

说着这么绝决尖刻的话语,我却丝毫不觉得痛快,相反,心头慢慢涌现的情绪竟是悲哀。

成远洋,这个印象中从来都是嘻嘻哈哈的乐天派大顽童突然发怒了。

“不知道你在鬼扯甚么!”他瞪住我,“可是刚才那些都只是些小孩子,你天天待在这里,就每天看着一群人以多胜少欺负一个人?有点同情心好不好?难道那些小孩子也是人渣?就算是,那个被欺负的呢?你只要喊一声,其他人就会跑掉了,那么……”

“然后呢?”

“啊?”

“不是每个人每次都那么好运,可以遇到从天而降的侠客或超人。”

“但至少……”

“少来!”我冷酷地盯住他,“反正早晚都一样,做这些又有甚么意思?”

“人不就是这样吗?”

“只会恃强凌弱――大人欺负孩子,强者欺负弱者――所以才叫物竞天择!”

“这就是真相!所谓的进化论!哈!哈哈!”

我昂头大笑着拍手而去。

就是这样。

几乎每天都在上演这样的画面。

就算只是念小学三、四年级的小鬼,或者穿着重点高中制服、有着光明前景的未来精英,还不是都一样。

和那些混迹酒吧街头小巷的流氓混混们一样。

就算出自双亲健全、气氛和睦的好人家,人的劣根性还不是一样?

说甚么爱。

或者不爱。

不不,人人都一样。

只是自私而已。

也许,他们甚至不懂得如何去自爱。

我们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从一开始就无法自作主张。

一个没有选择权的生命体自诞生之日起,对这个世界所能回报的也只有无奈而已。

被动的,无奈的,没心没肺的活下去。

许多人,每天行走在这寂寞的世界,尽管已经觉察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能为力,却还是没有办法坦然和平静地接受这样的宿命安排。

所以才会这么愤怒吧。

才会需要一个发泄的途径。

转念间,我心如止水。

爱是甚么?恨又是甚么?

爹爹,我想我不再恨你了。

当然,妈妈,对你也是。

既不爱,也不恨。

只是从此成陌路。

我同你,正如我同他,或者她。

都是永远的陌路人。

猫咪的森林

就在成远洋和柳琊来过之后的第二天傍晚,同一个操场的同一处看台,我认识了身高171公分、体重75.5公斤的高一男生汪洋。

当时他正爬上最高处的安全围栏,不慎掉落了书包,“嘭”一声闷响将我自瞌睡中惊醒。

我伸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才慢悠悠别转脸看过去。

那是一张因为紧张绷得惨白的圆面孔,头上身上依旧沾着尘土和草叶,蜷缩着蹲踞在宽度不到半米的水泥围栏上,手指死死掰住边缘,由于肥胖而显得有点迟钝可笑的少年身形抖得好似风中的叶子。

我面无表情地站起来。

他愈发紧张,声线都变得尖利,“你别过来……我,我……”

我看都不看他,开始弯腰收拾自己的东西。

他突然哭了,呜咽的声音很小,仿佛只是风的一部分,才从喉咙口发出,很快就被风声所湮灭。

唉。

我记得这个小孩。

他是看台背后,这个阳光映照不到的死角的常客。

从制服上看,连同那些欺负他的粗野小孩,应该都是附近一所私立学校高中部的学生。那间学校在外口碑也算不错,师资环境上佳,从小学到高中可以一路连读,当然所费不菲,能够进去念书的孩子家里环境大抵都不错,可照样有敲诈勒索同学这种事。

“喂,”我叹口气,“这里跳下去不会死。”

“甚,甚么?”他抽泣着说。

我耐心地解释,“因为这个看台的高度不会超过5米,而你,呃,你有170公分?体重呢,有没有70公斤?所以瞧――这里并不适合用来自杀。”

“真的不、不会死?”他的脸色变幻如红绿灯。

“嗯。”我想这个小鬼大概很快就会下来,于是取过背囊打算离开。

五秒钟后,我发现自己猜错了。

――喏,世事总是这样,人们总是太过自信,自以为是可以掌控一切,因此输了一局又一局。

所以当身高171公分、体重75.5公斤的高一男生哆嗦着在围栏上站起,并试图像一只体型巨大的鸵鸟那样飞身跃下时,我只得用最快速度冲过去并费尽全力抓住他的衣摆往后一拽。

我们同时后仰着摔了下去。

――从看台最高那一层像两粒失控的保龄球瓶连轴翻下五、六个台阶才停住。

“哦老天……”我痛得呻吟出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你能不能起来……”

“你压到我的脚踝了……”

“啊啊,对不起,真是对不起……”

“拜托,不要哭了好不好?”

“可,可是……”

“好吧好吧,如果你不哭,我就原谅你。”

然后我们在看台上坐定,我知道他的名字叫汪洋,因为胖而自卑,因为自卑而懦弱,因为懦弱而总受欺侮,一直以来的应对方式都是默默承受。忍无可忍,从头再忍。

“所以想自杀?”我嘲讽地问。

“不,不是,他们说,只要我敢从看台上跳下去,以后就不打我了……”他嗫嚅地回答,这个答案真是出人意料。

当然,他们这个年龄的孩子已经懂得自己承担,即便遇到这样的事也不会选择告诉老师和家长,那样只会令自己更孤立无援――那些圆滑的成年人怎么可能真心帮助自己,不过是敷衍一下,而自己则可能遭受更坏的报复。

多么可悲。

从甚么时候起,孩子们就不再相信大人了。

――也许,就是当他们发现大人们其实并不高明,也是一样幼稚和自私的那一刻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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