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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满堂(2)

第一次恋爱还在念大学,我甚至忘记那个男孩的名字,只记得毕业前第一次带他见爹妈,他口若悬河。

“……未来发展的计划很多,可以开一间工作室,先接点模具代工的案子,以后做大了就专做产品设计……资金?只要伯父肯相信我,不出一年功夫就可以收回投资……当然,我当然会对家乐好,哈哈哈……”

后来?不不,没有后来。不用爹说甚么,我自己已经羞愧至死,他从来也没告诉我他的创业计划需要未来泰山老丈人出钱出力出关系网,否则形同镜花水月。希望长辈支持原本也无可厚非,最可怕是他那种态度――简直理所当然,别人欠他的。我冷静地提出分手,他向我们所有的朋友忿忿控诉“他们姓金的顶势利”。哈!

第二个男友是爹生意伙伴的儿子,大家知根知底门当户对。他是个好人,一直在国外念到博士才回来,脾气极好,待我也算细心体贴,所有人都以为就这样了。

爹的公司那个时候遇到财务危机面临破产,两边原本一起投资的一宗开发案因此搁浅,爹也不以为意,一心只要未来亲家善待自己的宝贝女儿即可,然而男友自那时起忽然疏远,被我几通电话逼出来说个清楚,他只是嗫嚅道歉。

“对不起家乐,爸那边太忙,我离不开。”

我心头了然,故作大方说“好,你且先忙”,也不敢告诉爹妈。

等爹有一次在餐厅偶尔撞见准女婿正“忙”着与某高官女儿约会,真相才算大白。

后来公司危机解除,爹却一直耿耿于怀,觉得对不起我,我笑,“不要紧,不是这次就一定是下次,不是说我有‘金玉满堂’的命格么?我有金锁,真命天子总得有块玉来配才好,对不对?”

我是真的不在意,这两段感情不能说不认真,但似乎都缺少些甚么。

然后我遇到了承康。

他英俊高大、风度翩翩,是本地一所着名大学生物系最年轻的教授,我们在图书馆结识。

我是去找几本专业书,可不知怎的,穿过书架之间的走道时目光被一本图册吸引,伸手去取的同时旁边有另一只手伸向同一本书。

“啊。”“呵。”

两人同时收手转头,我们第一次目光相接。

“这是一本有趣的书,值得一看。”

这是承康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谢谢,可是你不需要么?”

“呵呵,我有这本书,可是被小侄女拿走了,因为几个学生要看,所以今天来图书馆顺便找找有没有。不过不要紧,我可以从侄女那里拿回书,所以……”

他看起来十分腼腆,一边耳朵烧得通红,他的手指修长整洁,微微翘起的嘴角露出半颗有些尖锐的犬齿,他笑起来一边脸颊有浅浅的酒窝……

我忽然大胆玩笑,“不,你先拿去用,也许以后可以借你的那本图册给我。”

哦老天!我平时虽然淘气,但不至于这么轻佻。

我脸孔渐渐泛红,放下书急急转身就走。

我在图书馆门口看见他,手上抱了一叠书正左右顾盼,看见我他吁口气。

“你走得太快,忘记问你的电话,呃,还有名字。”他微笑着扬一扬其中的一本书,正是那本图册,看得出其实他很紧张。

我不是傻子,却并不反感,相反还觉得十分愉快。

我们交换了联络方式,此后借书还书喝茶逛街看电影,一路顺利约会,直至见家长然后订婚准备结婚。

我体会到爱情的真正滋味,甜蜜芬芳,馥郁醉人。我想承康的感觉和我一样。

承康家境平常,不过最要紧是他为人谦和有礼,学识人品都上乘,对我更是呵护有加,爹妈满意得不得了,送给我们一套新居加装修和家具电器权当新婚礼物。

说起来你不会相信,承康自小贴身挂一块玉佩,是他做过玉匠的祖父亲手选料雕琢的龙凤呈祥纹。

简直天注定。

“真正‘金玉满堂’哟!”妈说。

“吓,那生个孙儿岂不是要取个名字叫满堂,老土!呵呵呵。”爹故意抬杠,眼角笑意止不住地溅出来。

婚礼没能如期举行,承康临时去外地参加一次学术研讨会,回来的高速公路上遇到车祸,一整车的钢筋倾压在他们的小车上,一名司机三名正副教授当场死亡。

当时我正在新房挂窗纱,无端端脚一麻从椅子上跌下来。

我哭了一个礼拜,拒绝回家,执意一个人在新居住了近年余,直到一次爹妈跑过来看我,爹忽然老泪纵横,我才发现这些日子以来双亲竟已两鬓斑白,天晓得,之前他们满头丰茂黑发一直引以为傲。是我,令爹妈如此伤心难过。

我搬回家住,没有人再提起承康,我也不提,每天嘻嘻哈哈若无其事。

只是我自己知道,心里有一部分已经随承康死去,甚么金玉满堂,甚么锦绣良缘,我没兴趣,从此心如止水。

开始妈不敢刺激我,尽量避开敏感话题,眼看我年纪愈来愈大还是毫无动静不免有些着急,于是明里暗里言语刺探,我了解爹妈心意,不忍心悖逆他们但又无法勉强自己,只能喏喏应对,可近一年来妈是愈来愈心急了,唉唉。

翻来覆去半晌,还是半点睡意皆无,我只觉得头痛欲裂,没奈何只得起身找一颗安定一口吞下,才算渐渐睡着。

第二天我起晚了,想起上午还有个重要晨会,来不及沐浴,只得将头发编起来扎成一个髻,换过衬衫牛仔裤拎着背包外套冲出房间。

爹已经出门了,妈在客厅等我。

“囡囡,又来不及吃早餐?真是,做得这样辛苦,不如去给你爹爹帮忙……嗳嗳,这是三明治,还有这个,把这个戴上。”

是那块开光玉佩,穿了红色丝线缨络。

我不耐烦,摆摆手,“妈,连那块破金锁都被我扔了,你希望我继续扔了这个?”

知道承康出事的消息,我发疯一样砸了金锁,抄起笔筒乱敲一气最后“嗖”一下扔出二十五楼的窗外,事后妈下楼找过,只是不见踪影。

妈眼圈红了,我心一软叹口气终于接过来套在脖子上。

真的要迟到了,我急急出门,妈在身后喊。

“囡囡,下班早点回来,妈妈有话同你讲……”

我胡乱答应,到底忍不住一口气叹到脚后跟。

有话,还能有甚么话?颠来倒去那两句,耳里磨出茧。

出了大堂门,外面天空阴沉沉呈铅灰色,看看表,还有廿分钟,运气好叫到街车路上不堵的话或者可以只迟到五分钟,我竖起领子把背包掼上肩头撒腿就跑。

结果还是迟到一刻钟,进了部门发觉同事们正三三两两冲咖啡泡茶,我问,“怎么,晨会散了?”

辛蒂笑得花痴兮兮走过来,“乐你错过好戏哟,新老板真不是一般的帅,而且脾气很好的样子,原先还舍不得老斯蒂芬,这下安啦,嘻嘻……”

前一阵子公司高层人事变动,中层也开始部分换血,原先的主管因为升职被调回本土,而新主管据说是旧派系失宠于上头,所以被发配到这边这个无关紧要的部门来。不过这些和我们普通员工没有甚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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