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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满堂(11)

“年轻人的时刻表与我们不同,御宝,咱们还是识相些吧,呵呵。”爹说。

卓越张微笑着又与爹妈聊了几句才告辞出来。

我们一路无语走出小区,又走了半条街才停下来。

今晚的卓越张与平时也有些不同,自然,席间他与爹妈言谈甚欢,看得出来爹妈是真的很喜欢他。可是,有甚么不一样,尽管我不知道那是甚么,但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张,”“乐,”我们同时说,然后同时停下,然后又异口同声,“你先说。”

我们都笑了。

“我是想问,”卓越张说,“我们究竟要赶哪一场电影?”

我低下头慢吞吞地说,“对不起。”

“甚么?”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抬起我的下巴,奇怪,我并不觉得这个动作突兀,也许是他的声音,还有眼神,都那么――温柔。

“对不起甚么?对,你令我没有吃到那块蛋糕,还有,欠我一个愿望。如果不是这场电影,我许的愿望或者会被上帝听见。”

他低低地笑。那真是一朵璨然生辉的笑颜。

忽然之间,我的眼眶蓄满泪水,我不得不转过身去伸手捂住面孔。

“乐,你不舒服么?头晕?或者……”他焦急地问。

我拨开他放在我肩头的手,冷淡地说,“时间还早,为甚么不去约会女友?生日快乐,张,美好时光不要尽浪费在陪长辈吃饭饮茶上。”

我听见他倒吸了一口气。

“乐,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半晌,他这样说,我听得出话音里的调侃与嘲弄,“谢谢你的好意,只是,我的时间如何安排由我决定,至于它是否乏味也不由他人判定。”

“很好,”我听见自己说,“那我就放心了。原本我还担心因为我爹爹妈妈的热情而令你难做……”

“你过虑了,乐,伯父伯母是我见过除家父家母外最开通可爱的父母。”

“然而最开通的父母也还是父母,就像有人喜欢说‘我与爸妈几乎没有代沟’,几乎没有其实也还是有。去找个年轻活泼的女孩共度良宵吧,对不起,我无意干涉你的决定,这只是一个建议……”

“呵呵,年轻活泼的女孩,譬如,百合?”

“是的,百合自然很可爱,也许还有玫瑰、芙蓉、苍兰……谁知道,也许你知道。”

他没有说话,我也安静下来。夏日的夜晚沉淀了白天的暑气,巨大的阴影里仿佛隐藏着奇异的躁动,不动声色,却教人心神不宁。

“我认识的金家乐是个最勇敢的女孩,”卓越张终于轻声说,“那么小的婴儿,跌破了头被血糊了一脸都不曾哭,一直看到自己母亲的眼泪才哭出来,我那时也只是个小小的孩子,可是我记得我所见到的,一直都忘不掉。”

“也许你不记得了,我幼时真淘气,最喜欢抢你的玩具,可你从来也不哭,一次又一次从我手里抢回,一直不肯放弃,直到抢回去为止。可是你又不会因此不理我,照样黏人,面孔长得圆圆扁扁,眼睛也圆溜溜,我笑你猫属相,你说‘囡囡扁面孔,哥哥卷毛头’。我陪你玩你也高兴,不理你你也高高兴兴独自一个人玩,小小的,像只小猫。”

“所以上次遇见伯母看到你的照片,我第一眼就认出是你。我在想,那个猫咪一样的囡囡现在甚么样子呢?上班第一天在公司看到你,我忍不住就想笑,这个金家乐,真是老样子。”

“可是,我错了。”他顿一顿,“那个勇敢体贴的囡囡到哪里去了?”

我霍然转身盯住他,“够了!你知道甚么?你甚么都不知道!”

“对,我是不知道。我不知道甚么是金玉满堂。我也不知道甚么叫做懦弱逃避。我不知道爱情有多伟大。我不知道亲情有时候会是种负担。我不知道缅怀往事比面对现实容易。我也不知道为甚么他妈的我过生日的这天要站在路边对着一颗榆木脑袋试图说教。”他的语气很平静。

“哈哈哈,”其实我不想笑,可是我居然笑了,我边喘气边说,“对不起。”

卓越张愣住,盯了我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你真是,铁石心肠。”

然后他掉头就走。他生气了。

就像我当年看错初恋男友,这一次我又走眼看错卓越张。

风趣?好脾气?温和慷慨?不不不,这个人简直小气别扭透顶――他整整一个礼拜不理我。

连同事都看出来,“OK张同女朋友崩了?脸黑得似锅底。”

辛蒂好心提醒我,“乐,部门里属你最任性,太平点别惹事。”

嘿!我任性?她大小姐每次搞不定项目往我手上推的时候我几时说过“不”?

大家都小心翼翼干活,有甚么难题都推我出去,“乐,好心的,你最多卷铺盖回家做大小姐,帮帮忙,主会保佑你上天堂。”

真让人啼笑皆非。

――当然,很久以后回想起来不是不怀疑大家其实是故意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而我当时是瞎的。当局者迷。

我找到卓越张,“大家成年人,做事成熟些,工作是工作。”

他甚至不看我一眼,也不响,但稍后出现的时候态度缓和许多,“上头不肯让我们喘气,很快会有新项目下来,如果大家肯原谅我,我请喝啤酒。”

大家欢呼,警报似乎解除。

可是我知道他没有原谅我。

咄!我想,我有甚么需要你原谅的?既非欠债不还,亦非施恩未报。我心安理得的很呢。

又一个礼拜,谈工作是一贯的认真,只是私底下没人的时候遇到了形容依旧是淡淡的,我有点儿遗憾,好不容易有个谈得来的朋友--人们不是常说“茫茫人海”甚么的,就是那种意思。

最后连百合也察觉了。

“家乐,你同卓越吵架?”她觉得好笑,“瞧你们,怎么还像小孩子?我这一阵子忙着做新品推广,怎么就弄成这样?要不明天晚上去PUB聚聚,叫上明慧。”

我也觉得这样子滑稽,巴不得搬个梯子“噔噔噔”下来,立时点头答应。

第二天整日没见到卓越张,下班后我决定只管先去“熊兔一窝”候着――我已经够有诚意,如果还是不行也只好作罢。

我第一个到,先叫了啤酒慢慢啜饮。

第二个到的是明慧,他大概刚从工地上过来,米色裤管上沾着几道灰印子,坐下来照例对工读生说,“冰拿铁,谢谢。”

我白他一眼,“喝一罐啤酒不会影响开车。”

他只是笑笑。

我转一转眼珠,“如果你肯破例,我愿意请你喝杯好酒,我知道海地新弄到一批不错的勃艮第红酒。告诉我你喜欢哪一种?庞索的香白丹?还是路易斯雅多的罗曼尼圣维望?”

“乐,谢谢你的好意,”明慧微笑起来,“老实说,我并不懂得红酒,所以谢谢,还是不要了。我是一个乏味的人。”

其实我也一直这样以为,但由当事人自己说出来味道又不一样,我讪讪地,有种枉做小人的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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