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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春天到春天(33)

嘉殷和阿敏在聊天。嘉殷的神情颇有些惆怅,原来她的父母觉得女儿回国省亲已经一年了,差不多该玩够了,要嘉殷最迟过完农历年就回纽约。

“阿敏,你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

我没有回头,阿敏没作声。他今晚格外沉静。

过了一会儿,阿敏才回答,“我考虑一下,到时候再说吧。”

一向快活的嘉殷居然也叹了口气,感慨的说,“我也不能这样玩一辈子啊。这次回去,我会把以前的经济学硕士修完,然后进老爸公司帮忙。”

“嗯?罗大小姐终于长大了懂事了嘛?呵呵……”阿敏愉快的笑起来。

“讨厌!就知道你会笑我!小白,你还好吗?是不是喝太多酒了……”

我回头展开一个笑脸,摇摇头,但嘉殷还是坚持去吧台帮我冲杯浓茶,其实她自己也醉的差不多了,一路走去的背影有些摇晃不稳。

目送嘉殷离去,我转身一抬脸,正好撞上阿敏的目光。我看到,阿敏英挺的眉睫深处有一片滟潋波光正在蔓延。见我看向他,阿敏笑了,那一片波光也悄然掩藏。

那是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令我心虚。为了掩饰不安,我抬手又灌了两口酒。

午夜狂欢的时间已经过去,店里的啤酒也全部供完,尽兴的客人们渐渐散去。

几个帮忙的女生已经支取薪水离去,嘉殷吩咐打工小弟简单收拾一下也可以下班了。前门也没落锁,只是挂了“CLOSE”的牌子,幽暗的店堂里只剩下我们五个。

已经凌晨三、四点的样子,脉脉刚才小睡了片刻,似乎有点酒醒,此刻正斜倚在沙发上喝欧阳聊天,两个人看起来面容都很宁静安详。

嘉殷去放了一张“丝绸之路”的唱片,煮了一壶黑咖啡过来,说要大家提提神继续聊天到天亮,“否则以后就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这样聚在一起了”,嘉殷有点忧郁的说。

脉脉豪迈的说,“好啊!今天天亮之前谁都不许走。不过不喝咖啡,还是喝酒吧,天亮了正好回去闷头大睡。”

于是我们又去找出剩下的酒一起拿过来,还特地翻出一组细长的郁金香形香槟杯,随便喝酒喝咖啡喝茶都用它,趣致的很。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嘉殷,“嘉殷,我记得你这里收留过一猫一狗对吧?怎么后来都没有再看见?”

“对喔,小白你居然还记得。其实都还在啦,不过不是这里,是隔壁寿司店,老板的女儿喜欢小动物,正好家里又不愁没东西喂它们,阿敏说这里整天烟味不断象个毒窟一样,还是不要荼毒生灵比较好,所以就干脆送给他们了。”嘉殷趴在桌子上口齿不清的回答,她已经快要睡着了。

“噢。这样啊。”我又灌一口酒,“小动物真可怜,被人送来送去的。不过我更可怜,白送都没人要,嘻嘻……”

阿敏终于忍不住伸手来夺我手中的杯子,他另外倒了杯浓茶递给我,温和而坚持的说,“小白,喝点茶,你醉了。”

我觉得燥热,身形不稳的站起来,除去身上的法兰绒外套,笑眯眯的冲阿敏点点头,握了杯子几个舞步便滑进了店堂中央的小舞池。

头顶的镭射灯已经熄灭,只有附近桌案上残存的蜡烛犹自摇曳着最后一缕残光,小舞池里黑沉沉的仿佛静海深处。

我一口饮尽杯中苦茶,口腔里一下子充满苦涩滋味,我皱起了眉头。

音乐如潮水般袭来,电子乐器制造出空灵悠远的音场效果。

我慢慢的伸展手臂微阖双眼,随着音乐款摆起舞。

足底犹如悬踏云彩,头脑更是如蒙大雪一片苍茫。我一时忘记身在何方。

几个旋转,但觉晕眩,身子却是停不住,人一斜欹竟要跌倒。我微微叹息,咀角却不由自主上翘露出一丝笑意。

我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用力睁大眼睛瞧去,面前在微光中亮如晨星的可是谁的眼瞳么?

旁边的蜡烛终于油尽灯枯,光影跳跃了两下颓然灭去,周围愈发的暗了下来。

“你是谁?是你么?”我轻轻的问,声音已然暗哑,颤抖着伸手想要触摸对方的脸颊,那人一声叹息一把将我紧紧拥住。

我的思想已经凝滞,未及思索,温暖柔软的双唇已经缓缓覆下。

阿敏。

黑暗中,我认出这个温暖的拥抱来自阿敏。他是那样温柔痛楚的拥抱着我,一如那个狂暴的台风之夜。阿敏的吻细致温存,那样错杂揉入的缱绻深情让人心动。

我静静的落下泪来,双手终于悄悄的环上阿敏的肩背。

音乐已经终结,我们在黑暗的小舞池中紧紧拥抱在一起。

“叮当”,门口的铜铃突然响起,尖锐的金属脆响如薄薄的利刃一下子穿透了整片无声静谧。

我们都吃了一惊,全部抬眼望向门口,甚至没有想过出声示意来人已经歇业。

我也离开阿敏的怀抱,一齐转头看过去。

酒吧的木门上嵌了磨砂玻璃,隔着玻璃幕墙,门外路灯的黯黯黄光折射进来,有个挺拔的身形驻足了一会儿慢慢绕过玻璃幕墙转了进来。

昏黯的光线下,我浑身的血液似乎于顷刻间凝固,手指不由自主握紧再握紧,“噗”的一声轻响,手中的香槟杯应声而碎,尖利的玻璃碎片一些刺进手掌,其它纷纷落地,传来一片细细碎响。

身边的阿敏急忙捉住我的手腕,我用力挣脱,一径盯住门口,脚步不稳前行两步又停下。

从暗影中缓步走出的身形是如此熟悉,一袭修长风衣,气度温文,步履稳健。

当那张熟悉的仿佛镌刻心底的容颜慢慢于微光中闪现,我听到自己胸膛深处传来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清脆的好像玻璃迸裂、坠落、扣击的声音一样。

27

每年的圣诞夜我都会收到礼物。

和妈妈在一起时,常常是美丽昂贵的珠宝首饰。

两年前和苏一起度过的圣诞节,我也收到了一组十九世纪波西米亚古董彩色玻璃花瓶作为礼物,不过它们和苏在那段时间陆续送我的小东西一起被留在了巴黎。

去年的圣诞节,脉脉从欧洲订了一套精油和薰香器皿给我,希望能帮我舒缓压力放松神经促进睡眠,不过我懒也就一直搁着没用。

今年难得五个好友聚在一起,但聚首其实是为了分离,所以大家都各怀怔忡,前面的布置准备工作做的这么热闹,但谁也没有提到要准备礼物。可不是!睹物思人,倒不如身无长物潇洒离去的好。

于我而言,阿敏的这个拥抱其实已经是最好的礼物。

我那样心酸却又欢喜,还有一点点的惆怅。呵,长久以来,我孤单徘徊、寂寞无依的灵魂在那一瞬间竟然有了归宿感。

就让我这颗漂泊梦魇的心停靠苏醒在阿敏温暖的掌心吧。

可是,圣诞老人与我开了个玩笑,偏偏在我决意走出往事的时候,从天而降送来了这么一份出乎意料的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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