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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春天到春天(23)

到了四十二楼下了电梯,按照保安刚才的指示沿走道直行到底然后拐过两个走廊看到了通往楼顶天台的楼梯,最近楼梯的那间办公室就暂时充作服装器材室,也是我们化妆的地方。

奇怪的是一群熟悉的摄影组工作人员并没有象平时那样各自到位忙碌,大家聚在一起正面面相觑,气氛似乎不大对头。

我一打听才知道今天好像心情原本就不佳,偏偏服装师又搞错了服装,蔡斯要她准备的男装衬衫全部带成了女装,在天台上大发雷霆居然将衬衫全部撕坏,服装师是新入行的小姑娘,又羞又恼哭着跑了。此刻蔡斯正一个人在天台上狂抽烟,大家谁也不敢上前,于是全部躲到下面来了。

“哎小白,蔡斯平时最不敢得罪的就是你了。你去看看情况怎么样了好不好?”有人提议,大家同声符合起来。

我觉得差异,蔡斯平时虽然是有点文艺气质,行为言论有时难免怪张些,但不会这么幼稚吧?搞错服装而已,重新换过也罢,何至于此!我决定上去看看。

走上楼顶,推开天台的门,我一眼看到天台那头面朝外而站的蔡斯。大概正在抽烟,天台风大,烟雾甫一吐出就已经被风打散。风吹的衣衫裹挟在身上,发梢纷乱的扬起,蔡斯的背影看起来异常孤独。

“蔡斯,你还好吗?”我走近几步扬声问他。

蔡斯慢慢的转回身来,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的一刹那,我看到他眼中蕴含的悲哀与苍凉。

他默默的注视着我,好久才回答,“没事了。小白麻烦你通知大家开工。”蔡斯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疲倦和空洞。

我探询的望着他,他侧过头去垂下眼睛,拒绝再与我说话。

22

虽然没有下雨,天色仍然不好,预报今晚会有台风来袭,天空中压的低低的乌云被风推动着迅速层层卷过。大家的心情也都和这天气一样,低沉而郁闷。

一改往日喜欢布置多重琐碎细节的习惯,今天的蔡斯几乎放弃了所有的道具背景,完全依托现有环境进行拍摄。服装师负气出走,蔡斯也没有叫人去找新的上装,就让我穿自己的衬衫换过几条牛仔裤即可。大家都不敢招惹蔡斯,原先的脚本设定已经完全派不上用场,我们都沉默的听凭蔡斯的即兴吩咐。

于是拍摄了我与蔡斯合作以来最为静穆冷漠的一组摄影。

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我也无法强颜欢笑,索性随心所欲的冷了一张脸按照蔡斯临时设定的方案走步造型。

真是妙极了,我想,天空板着脸我也板着脸,这么酷的广告效果说不定会讨厂商的喜欢也不一定!

中间休息的时候接到嘉殷的电话,说阿敏今天回来,晚上一起吃饭,已经叫了欧阳和脉脉,问我在哪、几时能到。我估计再有两个钟点大概就能收工了,回答嘉殷正和蔡斯在码头明珠大厦拍片,等下会一起过去。

蔡斯一整个下午几乎都没和我讲话,只是机械的拍摄、打手势换机位或者偶尔喊话交待一下动作,我通知他今晚聚餐时也只淡淡的应了一声。

尽管气氛很差,我还是认为今天的片子冲出来效果会不错。蔡斯选了个好外景,这里放眼望出去视野非常好,下面是旧厂区,过去就是货运码头和大片的江水,楼顶还没来得及做绿化,到处是粗砾的混凝土表面和粗大交错的管道,硬朗粗糙的环境配合阴暗逼仄的灰色低空,营造出森冷抑郁的质感。我今天表现的冷酷淡漠,中性化的颓废散漫和环境气氛十分搭调。而蔡斯向来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拍摄手法,所以即便再恶劣的情形到他手里还是能够焕发出独特的味道。

傍晚的时候完成所有的镜头,大家各自收拾散去。我简单卸妆换了服装交给同事带回工作室,出来找蔡斯一同去酒吧。问了几个人都说没看见蔡斯,难道还在天台?我想着便又爬上楼顶。

果然看见蔡斯,仰面躺在地上遥望天空。

云层压的更低,天色更暗,风明显大起来,空气中是台风从海面带来的潮湿水汽,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在蔡斯身旁盘膝坐下,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远方。天地交际的地方有一线亮光,那里可能正在下着大雨吧,印象中每次大雨来临前的天空总是格外阴暗,等到雨下下来时反而会天光大亮。

隔了许久,蔡斯忽然开口,“小白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声音有些古怪。

我没做声,刚要说话,口袋里的移动电话忽然响起来,我一看是嘉殷,想想没接直接按掉了。可没过一会儿电话又响了,我又按掉。铃声第三次响起的时候,我刚要接听,蔡斯猛然坐起身来一把夺过电话远远的掷了出去。一道优美的弧线,电话在空中翻了个身从天台边缘飞了出去。

我愕然回头,只见蔡斯满脸的狂躁与愤懑,唇颊犹如白纸,凤目中闪出暴戾的光芒。他突然一拳砸向地面,又用双手抱住头,发出暗哑的低吼,“不要烦我!为什么不干脆让我自生自灭!”

此刻的蔡斯看起来就象一匹受伤的野狼。

对于蔡斯的粗暴行为,我并没有生气,也曾有过同样的心情,那种孤单与寂寞、无人问津无人需要的空虚感觉,有时候真的可以摧毁一个人的心灵。

我也曾经有过任我自生自灭的念头。

我不知道蔡斯有过怎样的经历和创伤,但如果他需要安静,我可以立刻走开。

我站起来想要离开,手腕却又被蔡斯一把握住,“对不起,小白,你可以留下来陪我坐会儿吗?”我低下头,看到蔡斯正抬脸望着我,满脸的乞求神情。

我叹口气,点点头,重新坐下。

天渐渐黑了,两岸的灯火点亮,霓虹灯光映亮了周围一片的天空。我们生活在一个不夜城。

风力越发猛起来,因为离商业区有段距离,又是在四十二层的楼顶,周围非常安静,只有呼呼的风声掠过。

我们沉默了好久,各自想各自的心事,两个人似乎已经化身两座雕像,相对无言。

“我家在香港,三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我对他没什么印象,但我知道他是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爱穿纯白色的衬衣。”蔡斯轻轻的说,仿佛在耳语,又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我默然倾听。

“六岁的时候,家里能变卖的都已经变卖了,家也越搬越小,只有父亲那一箱子的白衬衣一直被母亲带在身边,每次搬家都随身携带,另外一件随身带的就是我。”他苦笑笑。

“我母亲是个美女,但运气不好,父亲死后遇见的男人都是混蛋,他们只想骗她的钱,骗完也就走了。小白,那时候我一点也不恨我母亲,只是好心疼她,因为她总是哭。哭完又哭,哭完又哭。”

“后来我们的环境渐渐好起来,我觉得好开心,因为母亲已经不哭了,尽管很少笑但至少不哭了。但是她很少有空陪我,也许是觉得抱歉,于是买了一架很好的相机给我玩。我父亲曾经是摄影师,可死后连相机都没保住,卖了。我喜欢摄影,最美丽最伤感最丑陋的东西,你都可以记录下来,这是时间都抹不掉的证据。”蔡斯呓语般的叙述着,有些支离破碎,但还是能听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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