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谪仙记(59)

唯一的一滴眼泪,是所有花露凝聚的精元,若是淌落,花茎也就空了。

可是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毋需解释,毋需谅解,更毋需同情。

我做我想做的事,走我想走的路。

婆婆看我是无奈。聂少看我是悲悯。小段看我是任性。手足看我是无情。

而我只是无所谓。

只是漠不关心。

认识洛家兄弟的那天,店堂的装潢已经全部结束,我和以前学生介绍来做兼职的师妹贺颜一起在做最后的布置,把之前已经完成装框的我和艺术系一些学生的画作小心的摆上陈列架。外面虽然风大雨大,可店堂里面明亮通透,阿颜一边轻轻哼着歌一边轻快的走来走去收拾最后的一点活计,气氛安静祥和。

我拍拍手,由着阿颜自得其乐的歪着头不断挑剔陈列架上的细节,自己走到花房一边去检视一株病恹恹的夜香木。早先的主人不知道夜香木喜欢明亮的光线却忌讳烈日曝晒,半个夏天下来几乎奄奄一息,我好不容易才把它救过来。现在,这株夜香木看起来似乎还不错的样子,侧枝上甚至羞怯的开了一组猩红的细长灯笼似的花朵,清香四溢。我心下欣慰,取过小喷壶对叶面一下一下喷上细密的水雾。

虽然风声呼啸,面筋似的大雨下个不停,急急打在玻璃花房的屋顶上发出密集巨大的声响,偶尔还有雷声隆隆,可店门外传来的动静依旧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先是重型机车的轰鸣,接着是汽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尖利声音,一声砰然撞击声之后,有激烈的争吵声响起,似乎都是男子的嗓音。

阿颜好奇的想要到门边去看个究竟,敞着防盗铁门,没有落锁的玻璃店门忽然被人粗暴的撞开,在阿颜的尖叫声中,两条人影几乎是扭在一起飞进了店堂。

阿颜连连尖叫,我冲上去一把拽住她站到角落,自己护住了她。

闯进来的不速之客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只片刻功夫,原本收拾干净整齐的店堂忽然成了古罗马的战场,一片狼藉。

等那两人发现不对收手时,店里已经砸破落地灯三具,沙发茶几倾倒,陈列架上几乎所有摆放好的画作都撸到了地上,一些带玻璃的画框砸碎,一地的玻璃渣子。

“燕,燕七,要不要报警……”惊魂未定的阿颜紧紧拽住我的衣角问。

“对不起,请不要报警,所有的损失都由我来赔偿。”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可另外一个清亮尖锐的声音立刻打断了他,“哼!我会负责,不要你管!”

我这才有机会看清楚来人,我听到身后的阿颜倒深吸了一口气,情不自禁的发出低低的“哗”。

面前的两名男子竟然都是相貌出众的年轻人,而且面容十分相似,看起来应该是兄弟俩,只是一个脸容沉静温和,一个面色阴沉暴戾,并且此刻都挂了彩,手肘有擦伤,嘴角有淤青。

“对不起,是我们的错,这是我的名片,小姐可以清算一下损失把数额报给我,我会寄支票过来。”那名看起来年长些,理了一头清爽短发的年轻人递过来一张名片,“琅环古画 洛宸”,呵,也算半个同行,不过人家开的可能书画古董铺子。

“对不起,这些东西是我砸坏的,找我就好。”一只手不客气的伸过来,颇有些无礼的从我指间取走了那张名片,从地上捡了枝书桌上扫落的笔在背面刷刷写上龙飞凤舞的字迹,然后重新塞进我手里,上面是电话号码、地址和名字,“洛宇”,字迹和主人看起来一样漂亮而坏脾气。

果然是兄弟,我面无表情的抬头看看他们,两人都冷冷的直视对方,只是那个一头及肩长发扎了个短短马尾、叫做洛宇的年轻人目光中更多出一分恨意。

“很好,我会把帐单分作两份寄给你们,两位现在可以走了。”我没有兴趣管别人的闲事,淡淡的下了逐客令。

兄弟俩又对视了片刻才回身要走,可又同时驻足、弯腰,两人的不约而同伸手探向同一件东西。

那是我手绘的一幅月光下蓝紫色的鸢尾,纤细的花茎不堪重负似的微微弯曲,花朵略略垂首,清淡的着色,寂寞的月下鸢尾。

终于,兄长模样的洛宸没有与洛宇争,默默的直起身,犹豫着想要说甚么,当终于甚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去。洛宇则如获至宝一般紧紧攥住那幅小小的画页,怔怔看了半晌才哑着嗓音问,“我可以买下这幅画么?”

我点头,“好的,帐单会一起寄给你。”

洛宇感激的看了我一眼,接过阿颜递过去的塑胶文件袋,把画妥帖装好又揣入怀中,才推门冲进风雨中。

等他们都走后,我环顾周围叹口气,今天算了,明天再整理吧。如今的我已散去修为神力,再也不能随意点花拈草即成兵,现在余下的一点点异能充其量只能指挥两颗鸡蛋在空中撞击敲开而已。

刚要问阿颜怎么回学校,却听到小女生悠悠叹息着喃喃自语,“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生呐……”我不禁莞尔。

我见过太多漂亮的男男女女,且不说别的,翡翠谷里所有散仙和精怪幻化的人形都是顶尖的模样,小段是,聂少是,婆婆也是。“好了,阿颜,今天就这样吧,去打电话叫街车,我顺路送你回去。”

就这样,经过这个莽撞的风雨夜,洛宸和洛宇成为我店里第一批常客,只是两人从不同时出现,洛宸来的频率要远远低于洛宇,而且我知道,他来这里只是希望间接打听自己弟弟的近况。

而洛宇几乎每个礼拜就会来店里两次,每次都静静的驻留在陈列架前许久,然后踱到花房中流连片刻,最后一定会挑一幅画作带走,有时候是玫瑰,有时候是百合,有时候是菖蒲,但我们都知道,他最爱鸢尾。蓝紫色的鸢尾。

渐渐的大家熟悉后就成了朋友,也就不再那么拘束。阿颜喜欢聊天,洛宸会宽厚的含笑倾听,洛宇则边听边扯,言语不羁,却也教人看到他开朗的一面,可一旦说到关于他们兄弟的话题,他的脸色就会阴沉下来,吓的阿颜不敢开口。

阿颜说,真是奇怪的兄弟。我笑笑,没有回答。我不关心。

给茶香玫瑰修完最后一片枝叶,我放下剪刀,除下粗麻手套,一转身就看见了他,洛宇。

奇怪,今天的洛宇神情不同往常,从陈列架前看过画,没有直接进花房,只是疲倦的站在店堂与玻璃花房之间默默注视我身后的方向,眼裂和眼尾都清晰分明的英俊眉眼好像拢着一层厚厚的阴云,嘴角则噙着一缕忧伤。

他的神情如此肃穆,完全没有平时还算随和的态度,阿颜看出苗头,早就躲到一边去清算帐簿。

“那,是甚么?”洛宇忽然问,抬手指向我身后,脸上的表情古怪。

我一回头,“呵,白版玉,牡丹的一个品种,原本应该四月花期,也许搬了暖棚,它忽然弄错了季节,所以十一月份也开花了。”

上一篇:步步生莲 下一篇:一事能狂即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