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谪仙记(16)

我其实和母亲一样惊讶,也旁敲侧击的打听过,伊微微一笑,“我不过拿念书当游戏,其实也没甚么,到底比不上你们这些真刀真枪打拼创业的人。”说的十分轻描淡写。

婚后我们两人就住在老宅,母亲不是没有提过要搬来,但被姐姐劝住,“启祯新婚,而且他与无萫都是有事业的人,才刚开头,忙的地方多着呢。姆妈就算要搬回老宅,至少等他们一切上了轨道再说,不然也是一个人守着大房子冷清清的,倒不如同我作伴。”

母亲这才作罢。

我知道,这是姐姐体谅我与燕七新婚,再说自古婆媳龌龊多,母亲又是这么个别扭脾气,所以还是维持距离的好。我十分感激。

不过,我的事务所刚刚起步,繁杂琐事甚多,许多事必须亲历亲为,因此免不了诸多应酬,并没有太多时间陪燕七,幸亏她一向理性大度,而且懂得享受生活排遣多余时间,从来不会因此责备刁难。事务所的几个小家伙都羡慕我,口口声声将来娶妻定要照着燕七作楷模。

我不是不得意的。

这一忙就是近一年,连大年夜都是在工地上过的,年假更是几乎没休,基本上都在办公室里画图。

燕七约有一个月的寒假,春节的时候一直代我陪在母亲身边,假期的后面两个礼拜则独自去了趟云南,寄回来大叠苗家风情的照片,伊仅有的几张相片看起来似乎晒黑了些,一脸阳光,浑身通透闪光似的漂亮。我拿给小家伙们看,意料之中的又赢得赞声一片。哈哈。

等手上最后一笔单子告一段落,已经是第二年的溽夏,我累的整个人瘦了一圈,决定先不亲自接单,给自己一个月假,事务所就交给师弟们去磨练磨练吧。

忽然想起,已经七月,燕七应该放暑假了,而且还有一个礼拜就是我们结婚周年,正好计划一下一起度个假好好弥补婚后因为忙碌对她的疏忽和不周。

想想真是惭愧,以前追的这么辛苦,真的结婚了却只顾事业,伊嘴上虽不说,心里定是委屈的。

再独立坚强的女人内心其实也都一样,没有不怕寂寞的。其实,男人又何尝不是如此,事业再成功,没有人分享又有什么意思。

燕七,我知道你知道,我这样努力也是为了我们的将来。我装模作样鹦鹉学舌似的自语,又忍不住自嘲的笑了。

罢了罢了,燕七冰雪聪明,怎么会相信这种陈词滥调?我自己心里也明白,这样的落力打拼,不外是为着自尊。我,配不上燕七。唉,可是教我如何能够坦然承认这一点呢?一开始就心知肚明,可还如中魔障,不顾一切只求得到燕七。如今,我也算是得偿所愿,可是,为什么还会时时觉得心悸?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幸福来得太过容易,一切都顺利的不似真的。眼前明明花团锦簇,却常常以为这些不过是镜花水月、过眼云烟,欢喜之外愈发感到不可置信般的心酸。

呵,如果这只是一场美梦,我但愿永远不要醒来。

我的休假刚刚开始,还没来得及和燕七商量好怎么安排,姐姐和母亲那里却出了事。

因为要参加某学术讲座,燕七一早就去了学校,说好了下午我去接她,然后一起去姐姐那里晚餐。

忙了这么久终于得了闲,我颇有些不习惯,拣了本红楼食谱翻阅,琢磨着也许可以照单试试让燕七也佩服一下我活学活用的本事。还没翻几页忽然接到了母亲的电话,伊在那头哭,讲话支离破碎泣不成声,还听到姐夫劝慰的声音,总之乱作一团。我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赶过去。

这才知道原来姐姐三年前就动了子宫肌瘤切除手术,当时连同肿瘤一起拿掉的还有子宫,伊从此不能生育。这件事姐姐、姐夫一直瞒着母亲,今天母亲收拾换季衣物时无意中发现了大衣口袋中遗留的病例单才得知真相,一时大受刺激控制不住情绪发作起来,口口声声姐姐和姐夫欺骗老人,又哭着指责姐姐出现这样的事全是因为伊当初任性胡闹的第一段婚姻……

我愈加尊重姐夫,看得出来姐夫待姐姐确是十二万分的真心,他本来是家中独子,为了姐姐的病大约也很有压力,可他把情绪控制的很好,并不就此作为接口制造事端,在我眼里,姐姐和姐夫堪称模范夫妻――相互体贴、富有情趣,待双方家长尤其是母亲极好。

可是,母亲。唉。

据说人年纪大了思维方式反而会弱化,有时候会与孩童无异,所谓“老小”就是“老小孩”的意思。伊难道不晓得,出了这样的事也不是谁愿意看到的,姐姐心里何尝不难过,瞒着她也不过是份好意,不想老人多添忧虑罢了。如今隔了这么久,被母亲发现了,伊不去安慰姐姐,反过来哭闹责难,教姐姐、姐夫情何以堪。

不过,母亲自从父亲去世后精神就一直大不好,比起一般的老妇人更依赖眷顾儿女,脾气也有点“作”。不要紧,到底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多劝慰几句也许就好了。

我递了个眼色给一直陪在母亲身旁的姐夫,叫他去看看姐姐,这里交给我。他领会得,走到客厅那头,揽住倚窗而立的姐姐。姐姐平时常挂脸上的温柔笑容全然不见,面孔煞白,神情有些呆滞。我很心疼姐姐,可一低头看到发鬓斑白、哀哀哭泣的母亲,却也不忍责备。

我在沙发边蹲下,伸手将母亲略显瘦小的身躯拥入怀中,母亲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恸起来。

这件事的最终结果就是我把母亲接回了老宅与我们同住。

母亲说伊勿好意思再住在姐夫那里,“宗颐啊,你要多多担待启嬗啊,我真是没脸见亲家公亲家母,也不好再吃女婿的闲饭,还是搬到启祯那里去搭把手操持一下家务,唉……”

任姐夫怎样温言相劝,母亲都不肯留下,无奈之下,大家帮忙收拾了母亲的衣物用具,姐夫开车把我们送到了老宅。

一路上母亲都在抹眼拭泪,我与姐夫只好不停解劝,姐姐也陪在车上,却只是默默坐于一旁,看起来说不出的疲倦。

“启祯,姆妈的脾气你也晓得,以后说话小心些,别让老人家多心。燕七那里你也悄悄交待一声……我知道燕七是个极好的姑娘,你莫要让她受委屈,只是小弟,你可能要为难些了……”姐姐临走前温柔的嘱咐,美丽的脸庞上俱是无奈。我知道她的伤心,可也无能为力,只好笑着点头示意她毋需担心。

很久很久以后,再回想起这件事,我突然萌生了一个颇为不堪的念头――母亲其实并不见得是为了姐姐的事才这般激动,或许根本就是故意借机搬回老宅与我们同住,伊一早就打好了这样的主意,不过是恰好需要这样一个机会罢了。

真可怕,我怎么可以这样想自己的母亲!我摇摇头用力打消这个念头,可后来发生的一切无一不是证实了我的推论。

不管怎样,自此以后,我和燕七还有母亲,我们三人开始了全新的家庭相处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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