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步步生莲(6)

裳露犹疑地看着我,又看着我身后数步之遥,双臂环胸而立的袁昂。我不由也回头望着他。袁昂被我们两人这么一看,脸上又浮起一丝尴尬之色来,只得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我方才的话。裳露这才放心,继续说道:“很多花仙树精,只得听他摆布,为他效力。我……我不愿受辱,千方百计,才找了个空子逃下山来。幸而我平素人微言轻,也没什么人注意过我的存在,所以一直不见那恶神遣人捉拿我。我逃到这村子里,可是,没被那恶神抓去的人,都已逃难跑光了……我实在没有办法可想,因此在此哭泣……”

我向她微笑,拉她起身,温言说道:“姐姐莫怕。天色已晚,我们先找一户人家暂且安顿下来,待明日再做计较,如何?”

裳露怯怯地点头。于是我便执了她的手,走在前面,一家一户挑着合意的房子。袁昂依旧双手环胸,慢慢地跟在我们身后。

最后,我挑中了一所村中富户的宅院。我所选的卧房,正巧对着一池莲花,深合我心。袁昂和裳露,分别在我两边的房间住了。

入夜,我见裳露房中烛火早熄,想是提心吊胆了这么多日,今日终于能睡个安稳觉,故此早早入睡。于是我便悄悄披衣起身,来到庭院里。

袁昂却早已在那莲池旁静静伫立了许久。直到我的脚步声将他惊动,他方才转过身来。月色清明,他的一双眸子显得极是湛幽深邃。

我走到他身边,轻声道:“袁昂,你也睡不着么?”

他凝视着我,半晌方微微颔首。

“袁昂,裳露……是仙人么?”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袁昂沉默了片刻,点点头道:“是的。她原形乃是一株蒲草,大约荧山原先也应地灵人杰,方吸收日月星辰之精华,修成仙身。看样子,应该修了一千五百年罢。”

我放了心,微微一笑。“这样就好了。我法力低微,看不透她本来面目,真怕自己是救了一个已投靠了那个恶神的妖魔鬼怪……但我当时见你并未阻止,就不由得放心多了,想着万事都有你,你总不至于让恶神钻了空子……”

袁昂听了我这样半似称赞的话,居然有些面红耳赤。他不自在地转开脸,薄责道:“我还能阻止你什么?在我能够看清楚那人之前,你已经很勇猛地冲上前去,亲亲热热地拉着人家的手叫‘姐姐’啦。若真是存心算计你,你岂不是早就中招?下次要行动之前,也多用用你的脑子!你长个脑子,不是用来摆设的!”

我吐了吐舌头,忽然拉起他的手臂,轻轻摇晃着,撒娇似的说道:“哎呀,袁昂!我知道你很厉害的,目光如炬,身手了得……就是魔界大王来了,又怎能逃开你的法眼?所以我不用担心啊,我只要冲在前面给你以身试敌就好了――”

袁昂尴尬至极,身躯僵硬,甩了几次也无法摆脱我的箝制,恼了起来,寒下脸说:“还以身试敌?从来就没听过这种说法!你就是顾前不顾后,做事不经思考!现下我在,你还可以这般造次;万一哪天我无法跟着你,那你岂不是立刻要险象环生,处境堪虑了?”

我心下一沉,慌道:“袁昂,你要离开么?你不斩妖除魔,成就功业了么?还是等你名登封神之列,你就要离开,再不管我了?”

袁昂似是有点不自在,微蹙了眉头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我非亲非故,封神之后,自是要各走各路的。难道我还能永远都跟着你后面收拾这些烂摊子不成?”

我伤心起来,低声说:“我知道我是喜欢闯祸。可我以后会改。我会好好儿助你一臂之力,做你荡平叛逆的好帮手。俗话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即使我没用,有个人照应,也总比孤身一人强些罢?袁昂,我生来也不知自己父母,更无亲人,也不像你还有师父,如今连原先容身的莲池都忘记了归处何方……在这世上,我所认识的,只有你而已――”

袁昂俊颜忽而微露赧色,逃避似的把头转开道:“不……不提这个罢。眼下……如何除去这仙界叛逆,才是头等大事!看来此人颇有心机,在此地苦心经营,已渐成气候!仙界太平已久,对此疏于防范;我只担心若仙界再不早作对策,此人羽翼已丰,逐渐坐大,将来恐怕对付起来会很棘手……”

我望着他的侧脸那年轻而倔强的线条,我的心里忽然一阵酸苦,低声说道:“不会棘手。再棘手,又有何惧呢?你放心,纵使我豁出这条命去,总是教你得偿所愿罢了。”

说完,我再不回头,径直向自己房门走去。袁昂在我身后不由得站了起来,我听到悉悉??的声音,袁昂似是踩在池畔落叶衰草之上;他在我身后低声地、带着一丝哀恳和担忧地叫着“升莲!你……”,但任凭他如何唤我,我最终还是狠下了心,不曾回顾。

《步步生莲》第一卷第五章 芳草深心空自动

过得数日,期待中的仙界讨伐之师不曾出现。裳露开始有些着急,我虽知道那讨逆之师迟早会来,却又碍于袁昂那句“天机不可泄露”,竟是半点也说不得。一时之间,我竟不知怎样安慰裳露才好。

裳露原形本是荧山当地特产的一种蒲草,茎如蒲苇而花细如米粒,多为白色、黄色与粉色。这蒲草在荧山之巅,日夜沐浴日月之光芒、天地之精气,日久天长也修炼稍有小成。但她虽修炼已有一千五百年,按理我应称她为“姐姐”,但裳露由于原形只是一株蒲草,性子娇怯柔弱,温顺胆小,动不动就骇得什么似的,白了一张俏脸;与我这活蹦乱跳的性子,一下厚颜纠缠着袁昂、一下又别出心裁说笑顽皮的样子,真有天壤之别。

袁昂待裳露虽然也是淡淡的,格外客气,处处恪守礼仪,但神情也比平时温和一些,语气比对我说话时轻柔一些……又因现下仙界讨逆之师尚未到来,处境险恶之中,唯有袁昂法力高强,可以倚靠;裳露待袁昂,便也多了几分与众不同的暧昧意味。

我在一旁,将一切看在眼里。虽然我可以说服自己这些都没什么,但看在我眼里,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变了味道,使我心底某处总是涩然酸苦,无法不去在意。然而我凭什么去在意呢?每当我想起数十年之前,袁昂掌心揉皱枯萎的那枝并蒂莲,我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日,我又看到袁昂在宅子外面的一棵大槐树下斜倚着,抽出他那柄佩剑,正在爱惜地擦拭。此剑亦非寻常物事,名为“九霄龙吟”,极其锋锐,至阳至刚,传说能遇鬼杀鬼,遇佛弑佛;乃袁昂祖先袁天罡遗留于子孙后代之宝物。而裳露就在他身旁,眼睛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袁昂的动作,浑然忘我。裳露生得很美,而袁昂亦是气宇轩昂;裳露温婉娇怯,袁昂英气勃勃,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情景,美得像幅画。我心里不禁一阵酸苦。

可是我天生是个不知道放弃为何物的人。我知道自己幻化的人形,样貌倒是清秀可人,但也仅仅如此而已了,况且气韵上先就逊色三分,那种仙人与生俱来的高雅神韵,更不是我所能学得会的。我走上前去,只怕这幅图画立时就变成千金小姐、翩翩公子,外加一个小丫鬟的奇怪画面。但我从来不会知难而退。

上一篇:所有人都暗恋我 下一篇:谪仙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