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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果刀(18)

杨廷国的手放在卢旭的腰上,一言不发。杨廷国说,陈飞对卢旭做的不是他吩咐的。他没想过会伤害到卢旭。然而卢旭回道:是不是过去的那个人不是我,就无所谓了?

杨廷国在卢旭走时给他发过一条短信:“不要去。”也许他已经预料到卢旭有可能会去找李钟则,而李钟则的下场可能有多惨,他并不十分关心。

想到杨廷国从一开始就资助着李钟则,却在另一头给他放高利贷,卢旭就觉得一阵荒唐和讽刺。杨廷国加倍从李钟则身上要回了自己的支出,而卢旭和程诚,都成为了其中的牺牲品。

“你和他还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有动他。”杨廷国的声音在卢旭的身后低沉地说。卢旭不知道杨廷国一直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连他和李钟则之间的分分合合都一清二楚。他也不知道杨廷国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他有了这样的心思。所有的一切都明了了。杨廷国为什么会娶一个带着拖油瓶的中年女人,他为什么对卢旭的出柜没有半分过激反应,他和妻子为何如此快就离婚分开……

“我原本就想要一个能交待的儿子,”杨廷国说,“但是现在我只想要你活下去。”

卢旭紧紧抓住了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感到鼻子酸涩,几乎要忍不住恸哭起来。也许早在一开始,杨廷国就已经成了他心中最根深蒂固的那个人。但是他不知道,也不能。

杨廷国独身这么多年,没有传出过任何不良的流言蜚语,也许他早就已经对自己的后半生认命——直到他遇见了卢旭。

卢旭的母亲本以为那是一段美满的姻缘,却不知道杨廷国只是想要一个继承者。她不可能再开始第三段婚姻了。

杨廷国毁了一个女人,也毁了卢旭。

杨廷国任由卢旭抓着自己的手,捏得手指发白。杨廷国说:我陪你走最后的一段路。

-

卢旭开始反复做无序而混乱的梦。有时候甚至睁着眼睛就陷入了幻觉。他时常能看到那个高考完毕后,夏树下对自己信誓旦旦的少年,那个咖啡馆里笑着和他口若悬河的青年,还有黑夜里紧紧从他身后抱着他的男人。程诚那天跳楼的照片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以至于他渐渐能够进入到那个画面,看着程诚从十几层高楼上张开双手跳下去。

卢旭明白那种无望感。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变成了程诚,不能碰自己爱的人,只能这样消极的、带着一层隔膜活下去,仿佛自己是个极大的病菌。但那击不垮程诚。卢旭知道,程诚是被他击垮的。程诚觉得自己害了卢旭。

卢旭的精神开始日渐恍惚。他能看见杨廷国坐在他的身边,一点点给他削苹果,切碎了喂到他口中。两人有时能进行一下手指的触碰。杨廷国每一次摸卢旭的脸颊,卢旭都会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手上好一会儿。那只手频繁地更换本体,有时候是程诚,有时候是李钟则,但更多的还是杨廷国——无论是程诚还是李钟则,都没有这样的举动。

他不能触碰他爱的人,卢旭如今唯一深爱的人,却毁了他的一生。

卢旭开始反复地回到过去。他反复地度过和李钟则一起的幼年,又反复地度过和程诚在山里共患难的那一段时间。他几乎无数次沉浸在他和程诚的第一次里,无数次地翻开手机看着那两张笑脸,又无数次地梦见自己和杨廷国躺在一张床上,杨廷国紧紧搂着他,他却不敢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卢旭分不清杨廷国究竟是不是真的在他身边,也分不清他到底在那个时间里。化疗让他的身体越来越衰弱年老。痛苦几乎已经为他所习惯。

当他恢复清醒的那一天,卢旭突然意识到,是时候了。

他前所未有的清醒,远远看着病房墙上的值班表。床头柜上有一盒王立平给他切好的水果,但是他没有动。他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壮。反复的手术毁掉了他的力量,但是他还是将那把水果刀拿了起来。

他举起刀举得非常吃力。他将刀面上的水渍在自己胸前的被单上擦了擦,蹭掉了残留的苹果汁,然后将刀放在了自己另一只插满了针尖的手的手腕上。

他反复而不懈地来回切割自己的手腕。仿佛没有痛觉。来回切割的刀刃不断摩擦皮肉和筋骨,像是用锯子在锯一截老木。

他将半只手腕都切了开来。

卢旭慢慢地松开了刀,一顿一顿地。刀从他手里滑下来,滑到身体的一侧,他把自己断开的手的伤口拉大了一些,他用手指按按钮,把房间的温度调得很高,防止血液太快凝固。从手腕上传来的痛觉,从大脑传来的痛觉,从骨髓里传来的痛觉……全身的痛觉。

仪器出声的频率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变成了一道连续不断的低鸣,有尖锐鸣叫猛地响了起来。

刚刚离开医院的杨廷国仿佛在那瞬间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扳住门回过身向楼上冲去。他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心脏在胸腔里强烈而有力的惊慌失措地跳动。他大吼:“护士!医生!”

杨廷国冲到病房的时候,血液都凝固了。

那个枯瘦的青年靠在床上,身前是大片的血迹。他的苍白的布满病斑的脸上挂着一丝浅薄的微笑。

杨廷国强行忍住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慢慢地上前,在这个温暖而静谧的房间里向卢旭走去。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杨廷国来到卢旭的身边,从他的手中抽出了那把刀放到台子上,看了卢旭很久。然后他低下头将嘴唇贴在卢旭的嘴唇上。那是他们唯一一次——最亲密的举动。

作者有话要说:

☆、十四

卢旭睁开了眼睛,看着头顶上方的太阳和被风吹到眼前的发。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钟则向他走来,叫道:“……小旭?”

卢旭的双眼因惊恐而睁大了。

那一年六月份,空窗三个多月的李钟则,上了大学之后唯一一次到他的城市来找他,祈求他的原谅和回归。一切的噩梦仿佛都自此刻开始,他和李钟则之间的沟壑一步步伴随着死亡的逼近扩大——

卢旭奔跑起来,久违的力量从他的四肢里源源不断地扩散开来。他还没有感染上任何病毒,他还没有和程诚在一起,那一年的那一个月,李钟则刚刚将他的前任老板从座位上拖了下来——刚刚完成了复仇。

李钟则跪在替他还了一百七十万的卢旭面前时告诉卢旭,他曾经也被那个老板当作MB使,他发了誓,一定要他不得好死。

卢旭摔倒在地,看着那个向他不断靠近的人,瞳孔不断收缩又扩大。

李钟则已经借了钱,这个时候他已经认识了沈秦。杨廷国不会放过李钟则——如果卢旭离开李钟则的话。李钟则只会向他借钱,因为李钟则知道卢旭是唯一一个会给他还债的人,而卢旭更是杨廷国的儿子。掏卢旭的钱,就是掏杨廷国的钱。李钟则恨一切有钱有势的人,他恨杨廷国,而杨廷国也不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