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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雨(73)

他看着她,他眼中的每一分痛苦她都感同身受。他的压力、他的担当、他的痛楚,她心里知道的清清楚楚,有这么一瞬间,她甚至很想温柔地牵起他的手,再次与他并肩作战。

可这一夜,太暗了,暗到她连自己都看不清。

是谁在空中挥舞着道义的旗帜?她只想拽着他停在原地,在这黑夜里一起懦弱一次。

软下的心在风里一点点坚硬,陈岩微微偏过脸,听见自己的声音从胸腔里冰冷冷飘出来:“孙鹏,你明明知道这是不一样的,没有人的日子会越过越回头。我可以和你一起努力,但我不会为了别人的错承担恶果。”

寒风里,他们的衣摆发出阵阵扑打的声响,陈岩最后看他一眼,放下头盔,转身走向了背后的楼栋。

城市的雾霭像一层轻纱,笼着漆黑的夜。身旁这一座座低矮的楼宇里,亮着无数小小的方窗,里面尽是温柔灯火。

无数个与他道别的寻常夜晚,她都有过幻想:有一天,在这座不大城市,必然会有一盏灯属于他们。

可现在,她连头也不敢抬,因为那些永远是看得见却触不到的光。

她知道,他此时看见的这个背影是冷漠而无情的。可当下,她真的无法再面对他。她怕再多出一秒,她都会让他、也让自己看见,她那更丑陋自私、胆小懦弱的一面。

孤独的脚步里,她很想问问他:为了我,为了我们,你为什么不能也自私一点?

回答她的,是背后骤然响起摩托车轰然声,转瞬消失。

对着这个判定结果,援助律师不支持他们上诉。

30%的责任,他认为已是法庭在充分考虑了他们外来务工人员身份后,含有一定同情分的判定。再者,孔珍第三者的身份在这场对弈中很不讨巧,上诉不光维持原判的可能性大,再者还会花费更多费用。思虑再三,他们决定,放弃上诉。

律师看看他,善意提醒,“尽快把钱赔了,认个栽,这事也就算了。要是实在一时半会拿不出这个钱,对方下一步可能会申请强制执行,也不外乎就是调查你们的银行账户、个人财产。总之,做好心里准备吧。”

一周后,法院执行庭的工作人员上门,收录相关信息,正式进入强制执行程序。女人为了出一口恶气,在判决后找了几个油混子,三天两头来张强他们的出租屋外转悠。张强和孔珍只要出门他们就癞皮狗似地跟着,也不动作。他们连逃都逃不掉。

这些年,孔珍所有的钱都交给了家里的父母,一面给弟弟妹妹上学,一面让他们给自己存嫁妆。她并不懂得开口和人要东西,跟着那男人的几个月里,他给她的钱她一部分寄回了家,一部分大手大脚花了,除了几身名牌衣服、几个不值钱的小首饰,什么也没落下。最后,她和强子勉强凑出了6万不到,还差整整20万。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两天前,孙鹏已去中介处登记了店面,并在店外的玻璃门上贴了转让信息。

星期三,陈岩刚从外面采访回来,坐电梯时碰到冯贝贝,贝贝和她在同一层下,把她拉到洗手间里。

“孙鹏那个店要转让?”她今天和朋友路过,不小心在店外看到了转让牌,心里十分诧异。

陈岩没有表现的很惊讶,只冷漠地问,“是么?”

“你不知道?”

“他自己的店,关我什么事呢。”

听到陈岩这个语气,贝贝就知道是出事了。

下了班,冯贝贝连哄带骗、连拖带拽地把陈岩拉到了自己家里。

水晶吊灯下,陈岩坐在沙发上,双手捧着水杯,望着杯中飘着热烟的水。贝贝听完事情的始末,惊讶不已。

安静了良久,贝贝一本正经地说,“岩岩,这事你不该怪他。他们这种出身的人,很多都这样,死脑筋,可能我们没办法理解。”

陈岩抚摸手里的杯子,“我不是怪他,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一个星期他们都没有联系。他打过电话给她,她没有接。她不知道接了可以说什么。这就像是一个谁也没办法让步的死局。

冯贝贝盯着她看了会儿,拿下她手里的玻璃杯,拉起她往房间走,“你跟我来。”

贝贝打开灯,在梳妆台的抽屉里找到一把钥匙,拉开柜门,拨开几件冬天的衣物,露出藏在柜子里的保险箱。她一边用钥匙开保险箱一边喃喃,“土不土?这是我爸爸让我搞的,说家里要放点现金,以备不时之需。”

她从里面掏出一个牛皮袋,看看陈岩,递给她,“这里面是十万,先借给你们,不够的话我再跟程东平问问,不行我那边还存着一笔定期。”

陈岩抬眼看贝贝,这场友情开始的时候,她从未想过,她们会有一天变得这样亲近可依。心里划过温暖的细流,她笑了下,却摇了头。

贝贝知道她的脾气,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在她身旁坐下,“我一直觉得,钱能解决的事都不算什么大事。就不要跟我客气了,我是救急不救穷,记得还就行。”

看着贝贝的脸庞,陈岩第一次对她心生羡慕,“你觉得钱不算大事,是因为你没有缺过钱。贝贝,我不会要你的钱,他更不会要。这样的数字,不知道要还到哪一天,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还。”

家里从小就背债,她太懂得金钱对人潜移默化的改变。它会无形的让你生活中的一切变得沉重,包括眼前这份令人倍感珍惜的友谊。可越是珍贵的东西,越是不能使用,只能妥善收藏。

“这有什么,他店里生意不是挺好的么,以后赚了钱再还就是了。”

陈岩沉默着。

气氛沉寂下来,贝贝慢慢仰倒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语音轻柔:“有时候,我很弄不懂你。明明是个聪明人,也明明有捷径,但你却非要走那条最死的路,把自己弄得很累……”

望向窗外那深不见底的夜,陈岩心中一片迷茫。

有捷径吗,为什么她从未没有看到过?

☆、照片

第二天一早,陈岩到了办公室,几个同事正聚在一处谈笑。

她放下包,只听见旁边的同事一边吃着鸡蛋煎饼一边在人群里打趣,声音不大不小,并不怕被听见,“这钱文搞得这么急,我看八成是有了。”

几个人闷声笑起来。

钱文今天去民政局领了证,一大早就在朋友圈晒了结婚证照片,在单位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在闲聊中,陈岩像往常一样理了下桌面,拿着杯子去水房清洗。

看她出了门,有人不咸不淡地感慨一句,“也是可惜……”旁人意味深长地笑了,有人刚要说什么,一看主任进来了,立马又各归各位,松松散散忙起来。

水房里,陈岩打开水龙头,一股白色水柱冲进杯底,几秒后旋转着漫出了杯口,炸出一片水花。几滴水星飞在她袖口,瞬间渗进去,变成几点深色。

洗好杯子,她甩甩水,目光不自觉地望向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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